十八个月的生育假还剩三个月时,我带女儿去了当时还在新疆的父母家,那时她十六个月,一天刚刚有点儿熟稔的大弟带她出去玩,一群二十出头的帅哥美女聚会吃吃喝喝唱唱跳跳。
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囡囡,人人都忍不住抱抱她,亲亲她,给她各色吃食,许是无趣许是恐慌,许是不甚其烦,迫切逃离,她果断发声说了人生第一句完整的话“我要回家!”
小小人类幼崽的心里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那才是安乐窝。
健又做了同样的梦,梦里浑身插满管子的爸爸拉着自己的手,慈祥地微笑着:“健儿,这是咱家写字台抽屉的钥匙,记得给你妈,咳咳咳,我可能等不到她啦!你以后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爸爸的手无力地滑落,脸越来越模糊,爸爸的身体飘浮了起来,一点一点没入黑暗,健努力地伸出手想拉住爸爸,可双手如有千斤坠,无法抬起“爸爸,爸爸!”……健惊醒了,一身冷汗,起身茫然地走进洗手间,点燃一根烟,含在嘴里,双手抱臂身子蜷缩在马桶盖上……
快过年了,清晨的路上行人匆匆,欢快地准备年货。林打来电话说:“响应国家号召,今年留在这里过年,我们约同学一起聚聚。”健拒绝了。
那次拗不过答应去明月家吃饭,准备了新鲜的进口水果和保健品,她爸妈热情招呼着倒茶递水果夹菜。温馨和悦的画面让我有些恍惚,灵魂又出窍啦!心里眼里满满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吃饭的场景。
急匆匆出门忘记拿自己的手套,返回时听到叔叔说:“囡囡,侬特伊好了快一年哩,今朝头一趟见面,我和侬姆妈对伊印象蛮好咯,只是讲到父母,伊避着不讲,一个男人心里没爷娘,不灵的,好似没笼头的野马,侬留不住咯。”
伤口被硬生生地撕开了,浑身插满管子的爸爸和坠落在水泥地面血肉模糊的妈妈交错出现。心一抽一抽地揪紧,太阳穴突突地跳,视线模糊,我忍住悬而未落的泪强撑着转身走了。
岁月如白驹过隙,恍惚间十年过去,她的孩子已经上学了……
孤独是一剂毒药,健在十六岁那年无奈地吞下了它,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家没了。健的世界一日之间突然崩塌,温暖到寒凉。周遭熟悉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齐刷刷的同情,让他窒息。
龙应台说:“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和一个人做终身伴侣时,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一有儿女,家,就是儿女在的地方。”
健住在当初爸爸妈妈装修好准备搬进去过年的房子里。二十年了,他想回从前和爸妈同住的屋子看看,努力了很多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有一次逼着自己抬着灌铅般的腿走到了门前,邻居阿姨闻声而出:“这是凶宅,要买的话,侬要三思”。
他没有回家的路,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一个没有羁绊的游魂浪迹在天涯。不被牵挂也无人可以牵挂……
潘美辰的声音随风飘荡
我想有个家
看着你们渐渐走远
我的心如寒冷的冬天
爸爸妈妈别丢弃我
让我流浪天涯
街头的风太大
街边的食太差
流浪的时候惶恐不安
思念爸爸妈妈
我是可爱的宝贝
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我爱爸爸妈妈的心
永远放不下
二十年来健一直徘徊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