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家腊酒浑

莫笑农家腊酒浑  小疼就是这样过份,非要把乡人的好客推向极致推向荒诞。这大概与他饥饿的青春有关,他原是江都小纪人,其父做过小纪供销社主任,80年代初物质匮乏,这可是炙手可热的岗位。供销社主任条子一划,就能买到紧俏商品。因此,成就了供销社主任形形色色张牙舞爪的签名体,看人兑汤是深藏在签名中的小秘密小伎俩,比如同样是一张条子“请给来人供应凤凰自行车壹辆”,可签名却蕴藏深意,保管员自能心领神会,如最后一划,是上扬的,暗意保证供应,最后一划下垂的,保管员故作惋惜状:你来迟了,最后一辆刚被人取走,等下回吧!如此种种,花样签名蔚为大观。与此异曲同工的,是日本侵华时,在大街小巷画的人丹广告。据说八字胡老人广告其实是日本鬼子做的指路暗号,胡子上扬的,暗指此路通畅,胡子下垂的,此路不通。可见当年有些供销社主任会玩鬼,良心大大的坏!这里请滕刚同学原谅,你父亲例外。但因你父亲,你一直养尊处优,读大学时与我们吃食堂便觉艰苦,常用长长的调羹敲去搪瓷饭碗:食无鱼!

附:

隔水青山

文 | 滕刚

一个农民在他们村庄前面的公路上拦住了我,请我到他们家去吃饭。我对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邀请和莫名其妙的热情缺乏心理准备。我说不必客气了,我只是路过这个村庄,再走两公里就有一个站台。

他说,你路过我们村,不请你吃个饭,我们过意不去。他说他没有其他意思,他和他的家人仅仅是好客而已。他甚至令我震惊地说了一句唐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他握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腰,简直就要强迫我了。我说下一次路过这儿一定去你们家。

他生气了,他说我看不起他,不给他面子。他的表情表明他受到了伤害。我不忍心看他受伤害的样子,我知道我想逃脱已经不大可能。我只好接受他的邀请。他笑了。他牵着我的手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向村里走去。

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和路上扛着农具、牵着牛的村民纷纷过来,争先恐后地跟我握手、打招呼,请我到他们家去吃饭。农民牵着我的手一路喊着:“我先请的,我先请的。”在村民们艳羡的目光中,农民把我牵进他那没有围墙的院子。

农民一进院子,就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形高喊道:“来客人啦。”农民家里的人像四处埋伏的敌人,包围了我。他们欢呼雀跃,倒茶的倒茶,打毛巾的打毛巾,淘米的淘米,杀鸡的杀鸡。邻居纷纷过来问:“你们家来客人啦?”“刚到,刚到。”农民的妻子说。农民牵着我的手,在村里挨家挨户走了一圈。每到一户人家,农民便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客人。”村民们就跟我握手,打招呼,请我吃饭。农民说:“这一天由我安排吧。”农民又带我参观了属于他自己的自留田、酿酒池、牛棚和树林。

天一黑,农民牵着我的手来到他们家的堂屋。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酒菜。农民安排我在朝南的位置坐下来。他和他的家人执意不肯坐上桌,他说客人在家里人不可以坐上桌。这是他们龙沙村的规矩。

他说他们全家人会敬我酒的。我仿佛在一座眼睛的花园中吃饭。我有些不自在,我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他们的惊讶和笑声。从大人到小孩,他们每人敬了我一杯酒,每人用筷子拣了一个肉丸放在我的饭碗上,看到我吃下去,他们才退到原位。他们看我吃得很香,多高兴啊,高兴得两手直搓,高兴得用手中的筷子打击手中的搪瓷酒杯。农民的妻子说:“菜不好饭可一定要吃饱。”

我吃完一碗饭,农民的妻子又给我盛了满满的一碗。我把第二碗饭吃光,就用双手盖住碗口坚决不让他们装饭,我说我的确吃饱了。我说我实在吃不下去了。他们一起喊道:“没有菜,饭一定要吃饱。”我发现农民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全家人忽然扔下手中的筷子和酒杯,拍起巴掌,跳起舞,唱起歌。我很惊讶,他们用极简单的曲调唱着这样的歌词:

到龙沙不来吃饭,是你的错。  

来吃饭没有吃饱,是我的错。

装饱是所有客人的礼节。

盛饭是我们龙沙妇女的绝活。

在歌声和掌声中,农民的妻子双手叉腰,头顶一碗饭,迈着猫步从厨房向我走来。我双手紧紧捂住碗口,十分恐惧。农民的妻子绕到我身后,在我身后跳来跳去。掌声忽然停了,我发现双手发热,我松手一看,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已经盛到我的碗中,我掉头一看,农民妻子头上的碗已经空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饭装到我的碗中的,我的双手一直捂得很紧的。在众人喜不自禁的得意笑声中,我勉强咽下了第三碗饭,掌声又响起来了。我把碗口朝下,紧紧捂住碗底,说:“我饱了,我真的饱了。”农民的媳妇在节拍声中头顶一碗饭向我逼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碗饭已经装进我的碗中。简直是魔术。我刚把第四碗饭勉强咽下去,农民的母亲又在掌声中头顶饭碗向我走来,他们全家人用十分虔诚的目光看着老太婆的表演。

我把饭碗放进我的衣兜里。老太婆在我对面做了一个盛饭的动作,她头顶上的饭碗便空了,而我衣兜里的饭碗却装满了饭。当我咽下老太婆装的饭,已经不能动弹了。我用手指伸进口中,发现饭已经顶到我嗓子眼儿了。

他们确认我饱了,把我抬到院子中央,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他们点起了篝火,邻居和远处的村民举着小火把站在院子四周。农民一家人每人表演了一个节目。他们每个人只有看到我哈哈大笑才会停止表演,我只有假装大笑,我的笑声一定很难听。

表演一结束,早就等候在一边的村民们拥上来,握住我的手,请我到他们家去吃饭。最后他们决定抓阄。一个身材高大的村民抓到了阄,他一把抱住我,把我举到空中。但农民死活不让我走,他说他无论如何要留我住一夜,他说明天吃过早饭就把我送过去。

高大的村民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我。村民们一散,农民和他妻子就把我抬到他们的房间。那是他们家惟一的房间,惟一的床,惟一的凉席。他们一家十几个人则睡在堂屋地上。他们轮流到我房间,给我打蚊子,送我小礼品,他们显得很兴奋。

他们说要等客人睡着了,他们才能睡觉,我已经无法呼吸。我假装睡着了。我必须尽快逃离这个村庄。我确认他们一家都睡着了,蹑手蹑脚离开农民家,离开了这座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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