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校服务以来，柳莺每天都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状态，但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头很好。只是值完夜班回宿舍，照镜子时才会发现，镜中的自己：有时候脸是肿的，有时候眼圈是黑的。但仅此而已，没有身体不适没有精神萎靡。她一次次感慨人的潜力是多么巨大。

周五晚上十点钟，又该着柳莺当班。像前两天一样，她提前半小时出门。刚出教学楼就有裹挟着水汽的凉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抬头去看天空。柳莺有些意外，下午还阳光晴好怎么突然间下起了雨，可见真是老话说的，天有不测风云。

湿漉漉的地面积满一洼洼雨水，急促的雨丝落上去，反射了灯光的水面便如涌动的万点暗金看得人晃眼，小雨轻飘飘的像晶莹的细丝线密密地从天而降。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已是初冬时节，身上单薄手里没伞……柳莺在楼口踌躇半天，想了想她又折身回了宿舍，找出薄羽绒服穿在身上，四处寻觅却没找到雨伞。问宿舍其他人，也都纷纷摇头。她们和她一样，从家出来时十分匆忙，都没想到要带伞。柳莺无奈，扯起桌子上一块大塑料袋顶在脑袋上冲进雨幕。

好在路途并不遥远，片刻功夫便到了宿舍区。柳莺仔细换好防护服，直奔六楼自己当值的地方。这几天一直有学生被拉走隔离，楼层里明显少了很多人。又因为老师们的有效教育，学生们都自觉遵守一系列防疫规定，定时去水房，间隔开来去厕所。或者，又因为她们也盼着早点儿解除静默吧，更是轻易不出宿舍。与前两天比，楼道里更加安静。

空旷幽静的楼道，还有外边雨落梧桐的声音，真是一个静美的秋夜。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柳莺心一松，只觉一阵困意袭来，真想马上睡下，这样的天气最适宜美美地睡觉，不是吗！

但是，不能。时间毕竟太早，还是等等吧，等十二点左右再躺下。柳莺怕自己睡着时，有学生问医问药或者单位有事，睡得正香被突然叫醒，那感觉很不舒爽。

然而，也只是她兀自瞎想罢了，中间只有一个学生前来要了两盒连花清瘟。十二点钟，柳莺忍住困意摊开简易床上的被褥，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下，一闭眼就就进了黑甜乡！可笑柳莺，平时入眠千难万难，这种时候倒是不再矫情，全身防护服，睡在楼道口，居然毫不影响入眠的速度和睡眠的质量。

真正是闭眼着，在睡梦中，柳莺似乎都能感受到自己内心充溢着甜美的幸福感。这可是入校以来第一次这么早睡觉，这一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下一班交接，能足足睡够七个小时，太幸福了……据说，解除静默指日可待，再熬这样几夜又何妨！

死沉死沉的睡眠中，有人压低声音急促叫柳莺的名字，她心里烦躁想，真麻烦！转个身正要继续睡去，柳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值班，这声音如此熟悉是六号宿舍楼的主管，她睁开眼时，一个全副武装的大白已经站在头顶，嘴里还在不停叫她的名字。柳莺一骨碌爬起来问：什么事？怎么了！

有几个同学一会儿要去隔离点，你负责叫醒。

好。柳莺回答，她知道任务又来了。不过，她已经习惯，这就是她们当值的意义，第一，安抚学生，第二应急处理。柳莺紧着问对方：都有谁。

还不确定，一会儿各楼层名单就出来了，你注意看工作群。

好。柳莺又机械回答道。楼宇主管布置完任务转身走人，她也不能再睡了，只好坐在床上，等着消息等着通知，等一会儿去叫醒学生。看看时间，还不到两点钟，算来算去她睡了连两个小时都不到，心里略有遗憾。柳莺打个哈切想，等着吧，等学生顺利走了再接着睡，虽然被打断，但是依然能接着睡三四个小时，也不错！

不久，通知到了，柳莺挨个敲起睡的正香的孩子们，耐心等她们一个个揉着眼睛走出宿舍，推着拉杆儿箱下楼。看着最后一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才又躺到床上。

这么一折腾，哪能再像刚才一样踏实入睡，只好在床上翻身，听着简易床的吱扭声……就在柳莺正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四楼当班的小刘突然来找她：喂，喂，柳莺，陪我去趟厕所吧！我一个人去有点儿害怕。

想想穿脱一次防护服的麻烦，真想拒绝，可柳莺还是答应了她。因为，让小刘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有了便意。

按着严格的防护程序，每出入一次宿舍楼都要换下原先的防护服，去厕所后再换上新的防护服。大白服那可不是一般的难穿脱。关键还有，为了避免交叉感染，老师们必须回到教学楼上厕所，宿舍区和位于教学区的学院教学楼之间一个来回至少又是二十多分钟……七加八加差不多得一个小时，好在这时基本雨停，好在不必和老天较劲儿……

柳莺和刘老师从卫生间出来，回来的路上，二人的手机同时响起独特的钉钉会议铃声，在凌晨三点钟的夜晚，这声音像铁锤重重砸向心脏，柳莺心跳突突，和刘老师惊讶地相互对视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刘老师说：天呐，深更半夜开会！

柳莺以为是谁误拨了钉钉会议键，惊诧道：不能呀！

然后就看见宿舍楼门口站着几个大白，正焦急地冲柳莺二人招手：刘文琪，柳莺，钉钉群开会，领导问你俩了！

啊！真开会！柳莺和刘老师狐疑地再次对视一眼，同时去看手机钉钉，手机顶端蓝色的“邀请参会”四字跃入眼帘！

开什么会！柳莺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问身边的刘老师。刘老师又能知道些什么！她又能比柳莺多知道什么！

二人进了钉钉会议室，却发现里边悄无声息！二人纳闷，明明通知开会，为什么领导迟迟不发言？但是这么晚打电话肯定有事，并且是急事！柳莺和刘老师像其他同事一样，也不敢问也不敢催，也不敢牢骚也不敢讨论，只能支起耳朵，静静等待……

喂喂，老师们好，老师们能听见吗？大约十多分钟后，手机里突然响起王书记一贯沉稳的声音。在最寂静的凌晨，这声音像一道刺目的追光听起来异常嘹亮。不过从他声音，完全无法判断将要开会的内容，能带来什么消息。好的？坏的？

但可以确定：一定一定很重要！

老师们辛苦了。耽误这么长时间让大家久等，因为刚才校领导给我们刚开了个会。

老师们，我们学校的疫情持续不断，这么些天找不到疫情发生的源头，学校决定全校师生集体转运后进行全面消杀彻底切断源头。明天早上八九点钟，会有大巴车前来接送大家到集中隔离点。

在校两万多人，会分派到周边郊县的各个隔离点进行隔离。大家的当务之急是马上回工作室收拾自己的东西。车上空间有限，一个人只允许带一个箱子一个背包。另外，学院共享空间给老师们准备了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连花清瘟和治发烧的药品。

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柳莺和刘老师正小声嘀咕，突然听到王书记又说：在宿舍区值班的老师不用值班了，直接回学院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出发。

这突然的消息让值夜班的老师吃惊到不可置信，她们瞪大眼睛相互看了看，合不拢的大嘴巴就差相互咬对方一口了。好不容易穿上的防护服这就算白穿了！白穿也愿意，谁稀罕呢！柳莺和刘老师麻利脱防护服。刘老师小声说：咱们不用值班了，那下一班还来吗？学生的早饭怎么办！

是呀！总不能不管学生早饭。柳莺也很迷茫。

不会。刘老师想了想又说：咱们别操心了，领导都会有安排。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是正事！

这时，六七个值夜班的老师一窝蜂从楼上下来，严格按着程序在宿舍楼门口固定区域进行消杀又手忙脚乱脱着防护服，这个手套摘不下来，那个脚套脱不下来，脱了防护服的又跑到不远处物资储备点，翻箱倒柜四处找自己的外套……几个人好一阵儿忙碌！等最后一个人脱完防护服，大家拔腿就往教学楼方向跑去。

柳莺去集体宿舍推了自己的行李箱直接回到自己工作室。她放下行李箱算了算时间，然后一咬牙决定，无论如何洗个头。昨天中午，小张老师给了柳莺几件半旧衣服让她替换。柳莺当时打算上完周五夜班，第二天早上下班后，去二楼简易淋浴房冲澡，结果却突然宣布停用二楼淋浴和洗衣房。刚刚把不能洗澡的郁闷放到一边，现在连洗头时间都快没有了！听王书记意思，似乎两三个小时后马上撤离！这局势真是瞬息万变防不胜防。

但是，无论如何柳莺想洗个头。进校整整一周没洗过澡洗过头，谁知道下一个地方是哪里，条件好吗，方便洗漱吗？

绝对好不了！根据微信空间那些被隔离的老师同学各种抱怨和晒图就能推测一二。

必须洗个头，否则就要怄臭了！柳莺已经闻到自己身上隐隐传来的不洁的味道。这是那一刻她最迫切的信念，何况时间还是允许的。

柳莺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想：第一步应该先收拾东西，洗完头没时间收拾行李那才叫惨！柳莺转头打开行李箱，又起身去收拾电脑书本纸张还有各种生活用品，等她收拾完行李再看手机，还好，清晨六点钟！抬头窗外，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她只顾忙碌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天明了！雨后的天空也格外明亮，空气清新而湿润，初冬的风还有难得的温暖惬意，这正是抓紧时间进行旅游的好季节，不是么！对了，今天是周末！

把东西收拾差不离，柳莺果断烧水洗头顺便认真洗了把脸！洗完头擦得半干，再次抬头窗外，已是旭日东升，只见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清晨的阳光洒在校园的树木上，银杏金灿，梧桐灼红，一树树一簇簇层次错落，那模样美到不像话，和柳莺置身的动荡现状形成强烈对比！

这时，柳莺才有时间仔细思量，原来这一周蛮艰难的！只是因为忙碌，顾不得去计较和思考罢了！她这才意识到大家的乐观是多么盲目！坚信事情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总以为过个三五天就要解除静默恢复常态！而事实其实和她们的乐观背道而驰！

进校一周时间，每天都有大批学生出现发烧咳嗽症状！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一个强烈的信号！说明疫情并没有因为老师的辛苦努力得到丝毫控制，说明疫情一直在恶化！

天明了，而柳莺还不知去向何方。全校两万余名师生员工！一想到这个数字，她的头皮又开始发麻，她贫乏的想象力无法抵达那个能容纳她们的地方！但这个问题不需要柳莺深刻思考和伟大纠结。

正在此时工作群突然弹出信息，动员老师们去给宿舍楼的学生送早餐。于是，全体教职员工蜂拥去学生宿舍，穿了防护服后白压压一片，以最快的速度给学生派送食物药品和口罩。因为出发的时间并不确定，他们有可能随时出发。

她们知道要走，她们知道会走，但谁都不知道去哪里，包括柳莺她们的学院领导。具体走的时间也还不确定。一切都是谜，一切成了谜。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学生的食物药物和口罩就分发完毕，大家又回学院自己工作室继续等待。等待是漫长的，柳莺闲的无聊打开手机刷微信，看到同事们发的空间顿时泪目，择几条以做纪念。

朋友圈1: 忽然觉得平凡的日常珍贵

朋友圈2: 如果黎明的月光只是为了延续黑暗，那就一点儿都不值得留恋。

朋友圈3：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们会输！！！

但他们，可以说真的是输了。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