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村因耕地极少,靠种粮食是无法填饱肚皮,又因地势平坦,离县城不算远,特别是湖北来凤,于是老百姓放弃种粮食,改为种蔬菜水果。大量的水果蔬菜都销往较近的来凤县城。可去来凤隔着酉水河,没有桥,只能靠船渡。
摆渡的是离埠头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是村里照顾着的贫困户。本村人每户每年都要称些口粮送给船家以作摆渡费。本村之外的人就得花一毛两毛钱过一次渡。船只是木板做的,天天泡在水里,风吹日晒、人踩雨淋,过不了多久船底破损灌水,又要换一只新的。
新船来时,淡黄的船体涂了厚厚一层桐油,木纹清晰可见。上到船仓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味——新船的味道。船仓宽不够两米,船头扁平为跳板,方便人们上下船,船尾尖尖微微翘起,摆渡人坐在船尾掌舵划船,有时是双桨,有时是单桨。摆渡的是船家的男人或女人,有时也是他们的儿子。乘船人在两边船沿坐稳,胆小的蹲在船仓中心,双手分别紧抓两边船沿,眼神直愣愣的看向前方,他们不敢看水,会晕船。摆渡人摇着船桨,像技艺高超的驾驶员,神态自若地一下下划动,船身平缓地向对岸靠近,划出深不见底的河水一道道波纹,把水里的太阳荡得支离破碎。船在河水中来回奔波,接来送往,使命感极强。在河的中央有三两只三板船顺流而下,几只鹭鹚英武的站在船沿上。一群野鸭子惊恐地飞进岸边的灌木丛。这时,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河面,泛出明晃晃的光。
每次人们担起一担菜,乘船过渡,再走半小时便到县城菜市场。别看距离不远,满满的一担菜也会压得人们弯腰驼背,气喘吁吁。我脑海至今都经常浮现出当时的场景,一路上三五成群的挑担者,挑着各色水果蔬菜,上船下船,跑跃式地走在路上,扁担累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若是遇到下大雨,河里涨洪水,小小渡船在水里摇摇晃晃,险情不断。
当地人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但对于外地人来讲,那简直是惊涛骇浪。有一个区姓人家的儿子在部队当兵,在部队被电烧伤后,退伍复原,他连长送其归来,离去时刚好遇洪水泛滥,船在河水中荡漾得厉害,由于没见过这场面,心里发慌,他还没等船家把船靠岸就朝岸边一跃,埠头上被雨水淋湿,滑不溜秋,他一脚不稳,直接掉进河水里,一个漩涡水就把他带进了河底。
下了船也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道路,一不留神,就摔个满身泥,菜篮子里的东西也到处乱跑。
我妈妈也是其中之一。天蒙蒙亮,下过雨的地上湿漉漉的,她那一米五的个头,挑着满满一担菜,弓着腰,趁着黎明,埋着头往前赶,双脚轮番地走在小路上“啪啦啪啦”直响。若遇到走得快的熟人,便会知会一声:“张叔,你走得快,帮我占个位置啊。”
张叔摆动着手臂,走得特别快,一百斤的重担压的他的臂膀有偏斜,他口中喘着粗气,额头渗着汗。他双手扶住扁担一转,娴熟地把担子换到另一个的臂膀上。他听到我妈的喊声,抬头咧嘴一笑,答道:“好勒,我给你占个位置,下雨路滑,你慢点来。”他额头上的褶皱挤在一起,显得特别实在。
到了埠头,渡船刚好靠岸,她随人群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船,放下菜担,侧身坐在船沿边,这时大多都是挑担的。他们热络地相互讨论着当天的菜价,完全没有注意到船沿的下沉和晃动。到了对岸埠头,妈妈挑起担子,一只脚一迈,踏在了埠头上,另一只脚一蹬,船一晃,就上了岸,她的扁担一个扭动又压到了另一边的肩膀上。在下船之后的那段路,她不停的扭动扁担换着压肩膀,每换一次嘴里都“嗨呀”一声,脚上的泥水被母亲的脚步踏得四处逃窜。
他们日复一日地往返在这条生存的道路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和孩子的学费,流下的汗水撒遍了这条路的边边角角。他们肩上磨起茧,脊梁被压弯。
现在政府在酉水河上建起了一座名为“龙凤大桥”的钢筋混凝土桥梁,结实的桥体巍峨地横跨在酉水河两岸。村里的沥青马路顺着大桥直通来凤县城,人们骑着摩托,开着轿车来回穿梭在湖南湖北两省的地界上,前一秒在湖北,后一秒又在湖南,好生方便。如今在这条通往来凤的道路上,看到的都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大车小车,几乎看不到挑担者行走在这条充满希望的康庄大道上。正南村由以前“有女不嫁正南村,靠把毛草暖暖身”的落后地位,变成了生活安逸、出行便利的城郊社区。
那条承载人们希望的小渡船,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悄悄退场,毫无波澜。那条通往埠头的小路、那个埠头早已不见踪影。它们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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