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猫弋在流浪
你的灵魂作证,你内心的风景,一定比高山更高,你有能力走向更远的地方。
1.
当北方刮起干热风的时候,我们班的孩子正穿着棉衣光着脚,在积水里比赛“踢凉鞋”。山里的黄梅时节一直持续到五月,没有太阳,没有风,河底的水汽缓缓升腾,所有的东西都黏腻的绞缠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晚自习被“嘭”的一声惊雷打断,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校长从窗外朝我挥手,“李老师,雨要来啦,快让娃儿往家跑吧!”
话音刚落,村里的孩子就抓起书包,冲出教室,争着朝寨上奔去。
黝黑低沉的云卷地而来,闪电在远处撕裂,玻璃窗剧烈的颤抖。风追着雨,雨咬着风,从山后席卷而至,粗暴的砸灭了村里的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腥气串进我的鼻子,山里的夏天终于来了。(秒拍:暴风雨突袭加车小学)
2.
雨后的天空湛蓝透亮,成团的流云在山脉上缱绻,许久不见的太阳有些过分热情,没几天,班上的孩子个个都晒成了小泥鳅。(秒拍:雨过天晴)
突然想去爬山。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不喜欢爬山,商业化的景区,在铺好的青石台阶上闷头前行,夏日的热浪裹挟着拥挤的人群,又晒又累,毫无乐趣。
或许是二刷了《达摩流浪者》,背包革命和流浪精神撩的我心神荡漾,我想潜行于旷野中聆听旷野的呼唤,在星星中寻找狂喜,在山野里行走攀爬。总之,爬山被我赋予了某种禅意。
3.
我和小亚(另一个村小的支教老师)约定,周六一早去爬最高的野岭。杨老师听了冲我们直摆手,“别去,太难走。我在这村里三十年还没上去过咧。”见我们不死心,她急了一阵,“呶,那我明天领你们。两个小姑娘往山里钻,非迷路不可。”
第二天一早阳光初见,我们俩心生欢喜。洗漱完毕,我就换上长裤,开始穿一双旧的滑板鞋。小亚警告我,“刚下过雨,这鞋上山太危险。” 我在地上蹦哒了两下,咧嘴笑,“我会小心地滑。”
清晨的山里空气微凉,我们在村头的杨老师家喝了南瓜稀饭,胃里十分满足。临走时她又装了足量的糯米饭,“热的,好吃多哩!”杨老师已经教书30年了,身材微胖,也不服老,喜欢和年轻人一起,每天精神抖擞的。
我们出发了,这是个美妙的早晨,我感到我的灵魂深处有着无穷的快乐。
4.
加车村有一百多组人家,依山而建,被一条新修公路横切开来。临公路的交通便利,相对富裕些,他们的梯田盘山而上,称为上寨;公路下方的吊脚楼挨得十分紧密,门前的小径只够一人行走,层叠的梯田沿着山脉一路向下,直抵河边,这里离公路远,相对穷困,称为下寨。
我们沿着公路右转,穿过上寨。前几日雨水刚过,水从山上顺着石板潺潺流下。我们左跳右跳,生怕湿了鞋。“咦,怎么不见有人上山咧?”杨老师想找个村民搭话,“这才七点钟,他们可都上山了。”
我们快步走进了树林,起先是一大段缓坡,由形状各异的石块铺就。一想到这是千百年来祖辈们开山凿田一点点挖出来的,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激和敬畏就又多了一层。
村里的生活用水都是用塑料水管从山上引下来的,如果不是看到路旁埋在地下的管子,我可能从没想过这一层。还有堆积在路边成捆的干柴,在没通燃气之前,做顿饭只是上山背柴这一这一项也并不轻松。
小亚在前面带路,我走在中间,杨老师走在最后,匀速前行。路上的石阶渐渐变少了,坡也越来越陡,我们只好沿着村民踩出来的泥泞小径,歪歪斜斜的走。
所谓靠山吃山,是有道理的。这里的山头一般都被政府平均分给每家每户。树是不能随意砍的,只能砍自家地里种的树。杉树种的最多,每年可以砍一二十根,差不多攒十几年,就能盖一座苗家的吊脚楼了。“杉树要长二十年才能砍,砍了就要再种,一辈子都要种的。”杨老师指着远处,“要不然子孙会没木头盖房子。”
5.
偌大的山间好像只有我们三个人,小鸟在鸣叫。我想起《达摩流浪者》里贾菲的话。在他看来,每一座山都是一座佛,想想看它们有多大的耐性——千万年来就这样坐着,默默为众生祷告,祈求我们可以完全摆脱苦恼与愚昧。
路越走越艰难,我的鞋子很滑,需要很努力才不会摔倒。阳光晒得我皮肤发烫,连续地上坡让我感到肌肉酸痛。又走了半小时,到了半山腰,大面积的梯田和牛棚开始出现了。
“喂——”杨老师朝田里的村民喊,“终于见到人啦。”杨老师用苗语问了去山顶的岔路,我们又向上攀爬。路更窄更滑了,野草疯长,景色也开阔起来。
我们三个很少说话,磕磕绊绊的往山上走。岩石,空气,树木,泉水。我的脑袋里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想法,遥远的回忆,虚无缥缈的观念。我从未走过这样的野山,感觉十分快活。
6.
我们还是走错了,在错综层叠的梯田里迷失了方向。我滑倒了几次,在踩石块的时候不小心滑进了梯田里。鞋里浸满了稻田的泥水,小腿也湿透了。我们三个笑了一阵,我就跑去泉边冲洗,踩着湿鞋继续上路。
有好几次找不到路。村民都劝我们回去,“山顶太蒙了(蒙,苗语野草茂盛的意思),上不去,要砍刀。”我们执意要上,草深的地方,大约到我的腰部靠上,要先拿棍子在草里使劲敲打,我怕蛇,就这样摸索着前进,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些刺激。
大约一个半小时,几乎到了山顶。果然无路可走了,草木深的看不到路。我们感到有些遗憾,不过也走累了,就找了一处空地休息。
山顶的风很凉,放眼望去全是青葱的稻浪。我又开始想这里的农民,他们每日要上山劳作,挑着百斤的重量,该有多辛苦。在梯田之上,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我第一次吃热的糯米饭,用手团了就着咸菜塞进嘴里,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主食了。对面的山是墨绿色的,山顶很平,只有一棵高大的黄松,看起来十分孤独,我想起了达摩。远离公路,所以这里十分宁静,只有偶尔悦耳的鸟鸣,我们的手机早已没了信号,但是没有焦虑,只是安住在当下里。
7.
下山的时候我们换了另外一条路,山里很湿,小径上长满青苔,有时候连个碎石块都没有。我的滑板鞋像开挂一样呲溜溜向下滑。下山比我们想的难多了,我们三个人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滑倒是难免的事,当然我摔得多一些,左手还被茅草划出好多血痕,我不怪我的滑板鞋。
青苔多的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我拔了野草绑在鞋底增大摩擦。杨老师一路很兴奋,“哎呀,我们真是太酷了!”路边的野花野果我们都管不了了,连滚带爬的下山去。中间路过一处漂亮的水潭,还在角度极佳的位置看到螺丝梯田。我一路都在思考田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如果在这里生活,我是否能忍受劳作的苦呢,或者我不并觉得这是一种忍受。
快到山底的时候,村民多了起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挑着肥料上山,他一只手搭在扁担上一只手提着一个鸟笼,拾级而上,“哒哒哒”有节律地走,看起来不轻松但气定神闲。我们都看呆了。
整整2个半小时我们才看到了公路,又沿着公路向下走了一公里,见了不少野生杨梅树,摘了丢进嘴里,唇齿间都是新鲜的酸甜滋味。“我喜欢吃这种现摘的杨梅。”小亚两只手里抓满了,“新鲜的是有生命的,放一会就没有了。”
我很久没有运动过了,回来觉得肌肉酸痛,洗了个热水澡,就爬上床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山里的气候有点多变,这才刚晴了没两天,就又阴雨连绵了。我想,如果周末是个晴天,就继续爬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