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奇葩说》,从第一季它还是个网综野模到第四季海选都要走关系,我甚至还给马薇薇写过一封教科书级别的情书,并意外被翻牌子。
这些原本都是不会刻意去说的,相比标榜小众、卖弄才学,我真心更为受用于遥远的相似性中的那份懂得。
如同我喜欢的人喜欢我,我讨厌的人讨厌我,两不相欠。对于我的欣赏,她们收到了,并且给予回应,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开心?
其实节目看到现在,审美疲劳也好、眼光变挑剔也罢,观感日趋平淡在我眼中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直到冉高鸣这期,把我对《奇葩说》的失望积累推向了爆发。
我之前没有了解过冉,可能连好感都不算,谈不上帮理帮亲。无非是因着他,戳痛了我这颗同时代人的玻璃心。
在吐槽完健身房、穷游后,高晓松用一个他想象中的理由粗暴地打断了冉高鸣,并说了这样一段话:
“虽然我们不评价别人的三观,但是我听了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并不富有的人,你在侮辱这个阶级,以及他们的生活。
我觉得你从这样的平凡生活里能发现美,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哪里都能发现美。但是你说的这些,大多数我们的这些普通人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所以你这样说让我觉得很冒犯。”
阶级,在经历被选择性遗忘后,这个词儿伙同“阶级固化”“中产阶级”又活跃地蹦了出来。
很奇怪,作为冉高鸣口中的那个阶级,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相反,倒是高晓松的行为让我陷入了一种无处躲藏的尴尬。
是,诗与远方很美,小确幸也很美,但不好看的真实一样美啊。
当然,我非常理解高晓松的点,端的是员外遍地怜香惜玉,永远长裙帆布鞋的白衣飘飘年代,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我也非常赞赏蔡康永所散发出的温良恭俭让,尤其最近在台湾,几乎每个教授都是低配版蔡康永,那种天生的对世界的善意。
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冉高鸣口中的生活的确是我们的生活,而他表现出来的这代年轻人的,急迫、焦虑、不安,甚至虚荣,甚至急于摆脱所处阶级,也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
高员外到底还是太少真正接触过普通人的生活,至今我都记得一本书里讲当年他一把吉他闯天下时,他家人的话。
“你只是没带钱去玩。真正的痛苦跟压力是没有选择,选择了也不知道尽头。而你过不下去了一个电话就有人把你接回家大饭伺候着,你这不算流浪。”
好比两种人同时走尽沙漠,一种一无所有,一种身后拥有充足的储备,这是不一样的。
高晓松从未在冉高鸣所说的阶级生活过一分钟,但在我们敞开胸膛,赤裸裸血淋淋袒露出那个阶级的无趣、辛酸和不堪后,他却不敢看了。
于是斜着眼、翘着二郎腿一脸严肃地教导我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看,你们应该学会从那种生活里面发现美!
抱歉,我发现不了。
睁开眼吧,我的社会精英知识分子们。
无疑哪个阶级都有美的地方,但关于这个阶级的不满,并不会因为你们的视而不见与否认而消失,恰恰是需要你们去正视,它们才有希望某一天被消除啊。
给人以冒犯的,不是这个阶级的自我嘲讽,而是另外一个阶级高高在上的同情与怜悯。
想起黄永玉给曹禺的信,“你是我极尊重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正因为我个人是欣赏高晓松的,所以我希望他能够超越自身的局限,那副少爷皮囊,脱去也罢。
别人说老奇葩抱团,我觉得那是来源于熟悉感的亲近;别人讲这季都是关系户,我辩解那是高效运作加上有效资源利用的必然;别人群嘲这都是些什么鬼都能被留下,我说不过是节目组多元价值观的体现。
而节目瓶颈到底在哪?说到表演,这期奇葩大会,哪个不是有备而来的表演过度?马东大概也心里有数。那个会说,“青山不老,为雪白头”的马东东哦。
从小众声音到主流舆论场域,话语权在成为《奇葩说》法宝的同时,却也成为了应当警惕的权力本身。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奇葩说》毫不自知地走向了当初自身反对的那一面,政治正确。
苦痛中一定要说出点小奋进,狼狈中势必要感悟出大哲理,这是春晚小品么?
还有为了猎奇而猎奇,为了奇葩而奇葩,满场用段子堆砌起来的有趣,真的看得我好累。
难道就不能像冉高鸣那样?诚实地无耻地大声说出来,我就是厌恶这个阶级,我就是厌恶这个阶级所带来的贫穷与无知,我就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来填充在这个世上立足的安全感。
你看,多么政治错误。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何老师说冉高鸣把一种正能量有抱负的紧迫感,表达成了哀怨的慌乱感。
你再看,其实他们明明也清楚这本质上是一类东西,只是裹上件糖衣炮弹而已。
可他们不让说。
来台湾的几天,最常听到的一个词汇是“游戏规则”。很遗憾,我所存在社会的游戏规则,就是金钱。
“东七门”推送了一篇还蛮恶意的文章,起底了冉高鸣平凡又平凡的家庭,和他对金钱的渴望。读完不是生气,是心酸。
笔记本上有一段话,大意是,“像我们这种从县城或小镇走出来的人,少年时大多活得很混沌,起点低,没有人指引。凭着尚存的好奇,和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兴趣,读书营生,自己一点点往外面探索,好容易才连接上了更大的世界。
我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但终究已经是这样了。”
可能就是这份同理心吧,让我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把年轻人的努力评判为吃相难看。
也许他们的确是错的,也许我不会那般急功近利,可我没有立场跟勇气去评判别人。
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欲望与独立人格的拉锯战中,我有多么痛苦跟为难。那个平衡点在每个抉择时刻都清晰无比得折磨过我,不是没有过动摇,只是到今天还没偏斜罢了。
呵,我们这代人啊。
说真的,也有柔软的时候,“我希望生活在一个自己想生活的世界里,但是可能已经等不及别人来创造了,所以我就自己去实现了那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我曾一度感动到落泪,这奇怪的泪点。
我们抱怨,诉苦,现实又薄凉,更多时候又把这些交付于沉默。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去尽力过好每一天,赤诚坦荡与恶以肉身相搏。
是啊,偶尔会很丧,会很不高级,会向生活示弱。
所以不想关心人类了,不想追逐智能了。把福柯美学交给你们,把存在主义交给你们,把基因选择性表达交给你们。
把希望与高级统统交给你们。
你们都朝春天去吧,就留我在破碎里又丧又美丽。
嘿,嬉皮的青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