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孔明不是没有听说过刘备这个名字的。
如果不是那天,他那个唠叨的小门童像报时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同他大叫一通“刘备来了刘备来了刘备来了!”,他是不会记起那个记忆中模糊的名字的。于是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刘备这两个字代表的生平,半晌淡淡同门童纠正道:“刘皇叔是来过了,不是来了,他此刻又不在这里。”
小门童完全没有半丝对于自己表达不明的羞惭,而是对“刘皇叔”三个字起了巨大的反应,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倾吐那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间或夹杂几句“刘皇叔身边那个大汉好凶哦,又长得丑”“那个红脸关公脸也真红,像个猴子屁股一样,长得倒是很英俊”等等诸多评论。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有个八卦弟弟诸葛均,还有个八卦老丈人黄承彦,他几乎都要怀疑他们家的门框会讲话了。于是笑叱他两句“失礼!”“嘴碎!”,然后评论两句“那他的五官必定很精致了。”“看你一句不提刘皇叔长得如何,想必不很入眼了。”这样的闲话,也就作罢了。
孔明第二次听见刘备这两个字,是在与州平同游归来,门童又用一种很不爽的语气倒豆子一样在他耳边大叫“刘皇叔来过了来过了来过了”不止。这次他想起来了,有天似乎是有个叫徐庶的人特别莽撞地来恳求他去事刘备,被他一句话噎住,最后羞红着脸走了。孔明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直到现在他连刘备的长相都没印象,刘皇叔叫得再亲,依旧是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恰巧均弟弟赖在他房中取暖哼歌,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听说刘皇叔把你当作我了?”
诸葛均眨巴眨巴眼睛,用鼻音嗯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又回头去读书。诸葛亮叹了口气,一边用手背试了试暖炉的温度,一边续问一句:“你看这个人如何?”
“长得很顺眼,只是人不怎么知趣。”诸葛均少年的声音轻俏俏地响起了。听着弟弟不太走心的评价,诸葛孔明一边念着“暖炉都凉了”,一边老妈妈一般帮他把袖角压实,转头吩咐门童去取点炭来,悠悠然仿佛一点不在意刚刚诸葛均回答了什么。
他只是在心里笑笑想着,是很不知趣,州平都苦口婆心地去劝他了,他居然都不信。还有他那种求贤若渴见是个闲人就想收的毛病,和曹操的严重程度比起来也不落下风。
可是,想成为一方霸主,谋士是不得不要的,即使不能从智商上取得优势,也要从数量上取得优势嘛。
这样想着,诸葛孔明抿唇一笑,但也就一笑作罢了。他太困了。
孔明夜里做了一个梦。
一片漆黑黏浊,一片死寂。
忽然这样的沉沉迷糊里划过一道光,这道光短暂地割开了流质的黑暗,但那道裂缝很快又缓缓地回复融合。
这时一个声音空荡荡地响起来,它说:“孔明,你是梦还是醒;你的人生,你又是知还是不知。”
诸葛孔明张嘴欲答,但那个声音也很快被黑暗死寂吞没了,只是那道光里似乎有些什么,只是抓也抓不住。
醒过来的短暂间隙里,孔明叹息着想:只能随心了。
等孔明自安眠中苏醒,天色已经大亮,门童乖乖地进来服侍洗漱,孔明脑子还迷糊着,趁梦境的记忆模糊之前又沉吟思考了一阵,半晌痴痴地念起诗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罢了,转头问满脸不耐的门童:“有俗客来访吗?”
他本来是想用俗不俗的问题逗逗门童让他出错的,没想到门童很不满地回答说:“刘皇叔来了!!他都站着等你好久了!”
孔明一愣,略有些好笑地问他:“为什么不叫醒我?”门童气鼓鼓没有回答,满脸写着“要不是皇叔阻拦我早叫你起来了”。孔明只好转头向堂前略扬声道:“且容我再更个衣。”
更罢衣裳,假装没有注意到刘备倾慕的眼神,也掩饰下一刹那的尴尬与不安,又与这位刘皇叔聊了几句天下大势,多亏了门童的八卦心,对外面的形势居然还记得蛮周全的,没有丢脸。可是他怎么这么固执,我真的不想参与这种烦心的政治斗争。孔明在心里一遍遍说着。可是他真的很顺眼……很可爱。
直到刘皇叔潸然泪下,孔明一下子慌了神。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最后的结局,可是又转瞬即忘了。罢了罢了,心里有个声音烦躁地说,就出一次世,救救天下吧。也……救救他。
虽然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曲改天命,但是孔明想……天命本来就是变化无常的,说不准到时候就有了一线希望呢。
刘备哭着说:“先生不出,苍生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终是叹气道:“将军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
再见到诸葛均的时候,他依稀感觉到了一种无助无回的无力,所以他顺着感觉交代着他唯一在乎的事情:“你在这里帮我耕耕田养养家,但其实只是不要荒废它们罢了。等我功成身就,我就回来……我就归隐陪你。”诸葛均红着眼眶拼命点头,仿佛也能够感觉到那种微弱的死亡的味道。
只是,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
后人有诗叹说:“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剧情源三国第38回 有删减和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