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带上了一艘木船,听着浪花走了很远很远,木船长出白白的翅膀,飞向世界的东边。
惠风和畅,她听见露水滴答,蝴蝶振翅。她睁开眼,自己躺在缓缓山坡上的阳光里,旁边站着棵老柳树。她在这里安家,取日月之华,饮霜露之甘,瞬息不知几何年。
忽然有一天,那些在她耳边起起落落,嗡嗡作响了几百年的声音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她明白了,那声音被称作语言。
"花生"她小声喃喃道,"原来我是花生!""哎,姑娘,你这是修得灵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心中一惊,她寻声而望,原来是那棵老柳树。"哈哈,叫我柳伯就好,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花生脸色微红,总不能说不知道吧,她想起来今天早晨看到的露珠,金光下闪闪发亮,美的纯粹。踌躇片刻,她说"我的名字,叫露"。
日升日落,许些年就在这一老一少的谈天声中溜走了。又是普通的一天,他们俩又在聊天,老柳树不经意间讲起了自己的儿子。"那孩子的名字呢,还是我起的,我是觉得呀,有一个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名字,便是好名字。"露心中好奇,继续听着,"我儿子的名字非常形象,他刚发芽时弯弯的,我就想起来了那小鸟的嘴,于是我就叫他咮,怎么样?不错吧?"露听了直笑"后来啊,我那儿子遇到仙人点化,腾空而走,直上九霄,"柳树言语激动。"唉,几千年了,我至今仍难忘记那画面,太感人了。每年仲春之时,夜色渐起,我们二人总会遥遥相望,他已在南天之上化作朱雀之口……""您孩子可真有出息!"露应答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埋下了种子,"是啊,一个孩子,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孩子。"
又逢初春,露暗暗蓄积力量,使劲伸展身体,就像原野里一朵炸开的绿色水花。天越暖,露身上的叶片就越层层叠叠的堆积在阳光下,透着金光,她将所有吸取到的能量都向根部传递,终于在一天黄昏,她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嗓音,"再多一点,我饿,我要长大",露微微怔愣,她惊喜的发现,那是她孩子的声音,于是她使足了劲儿的向根部传递养分,渐渐的,她能感受到孩子的一呼一吸,听到他心脏的跳动,露心中的爱意就像一池早已蓄满的春水倾泻而出,于是她开始不分日夜的忙忙碌碌,白天吸收阳光水分,晚上转化能量,不停不止。而她自己也因为过度的操劳而显得有些憔悴。种子长得很好,白白嫩嫩,可是小种子总觉得自己不够强壮,他想要再长的大些,至少要圆圆滚滚,于是后来的日复一日,他总是用稚嫩的嗓音叫嚷"再多点再多点,我饿!"他用着吃奶的劲儿,吸允着乳汁,再后来,他觉得自己整天藏在深色的土中,太无聊,于是他叫嚷嚷着"我要个妹妹,我要个妹妹!"是啊,应该给他生个妹妹,兄妹二人相互帮扶,应该会很好吧。于是露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顾一切又孕育出了第二个生命,又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嘴张开了。日头渐渐变得毒辣,暴雨时不时冲打着它的叶片。那是一个清晨,种子哥哥与妹妹,突发奇想,觉得光溜溜的不太美观,于是二人一商量,决定给自己来一件红衬衫,他们开始成倍地吸取养分,他们将这些养分转化制作红衬衫所用的织线,嗯,这样才好看嘛,两人心想。那红衬衫还未完全成型,露便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自己还不够努力,自己要继续努力产出更多的养分,这样才能培养更好的孩子。纵使身形稍稍有些枯稿,露仍然不停地为孩子们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不知不觉仲夏已至,逢仲夏,花生姑娘们当簪黄花,"不知我这般模样,簪上这黄花是否还好看呢?"她握着花苞犹豫着,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算了吧,这个年纪,应当照顾好孩子才对。"露啊,今年你的花期好像推迟了些呀!"露听到了树伯伯的声音,"啊,没有啊,可能我忘了吧。"露勉强笑着将黄花簪在了头上。
秋风初到,兄妹二人也似是感受到了些什么,他们抓住一切机会讨要着乳汁,天高云淡,凉爽沁人心脾,"我知道了,我们还需要一层又厚又硬的铠甲,这样到了地面上我们才有足了面子!""对呀对呀,铠甲还要有好看的花纹格子装饰,怎么样呢?"于是二人又开始向母亲争夺养分,"怎么回事?我使了这么大的劲,乳汁还这么少!"哥哥不满地叫嚷道"啊,妈妈,你想过孩子没?你为我们努力点吧!我们根本吃不饱、吃不好呀!你能不能用点心啊?""好好好,妈妈对不起宝贝们啊,宝宝莫慌、宝宝不怕,妈妈来想办法,妈妈再加油,妈妈再使劲……不怕不怕……"露拼了命的挓挲着枝叶,向着天空,向着太阳,"不不……"露想要拉住什么,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块重石带着向悬崖下坠去,"不不不,孩子们的营养还不够……"眼睛越来越模糊、凉爽的秋风也听不清了。"孩子们,对不起、对不起……"
她好像看到了健硕的孩子们,她好像……她再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再也无暇欣赏那黄色的簪花,再也不能在风中起舞……云霞中,万道夕阳倾泻而下,红了石榴,红了苹果。露低下头,垂落凌乱的头发,黄花,落了满地。
天高云淡,秋风不仅吹断了南飞雁,更吹落了一地黄花,柳伯伯伸展着懒腰,从瞌睡中醒来,他一低头便看到了一地的落花和枝叶枯萎的露,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看向远方,口中念道:"落花生落花生,落花生子,生若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