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兰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插进自己的小腹，献血边往外流她边往屋外走。她两眼游离，头发如杂草蓬乱，一边走一边喊:赵启明，你看！这样好不好？
赵启明看到老婆又犯病了，衣服浸得鲜红一片，地上鲜血斑斑。他慌忙打急救电话并告知孩子们！柳翠兰再次捡回一条命。
故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柳翠兰二十来岁，在纺织厂上班。赵启明是纺织厂的会计，宽大精干，略通文墨，很得领导赏识，也是无数女孩倾慕的对象。
但是一考虑到赵启明的家庭条件，大家又望而却步，原因是赵启明家里有个瘫痪的父亲，母亲务农，还有三个弟弟。全家都指望着赵启明的工资过活。
纺织厂的姑娘们常常凑一起窃窃私语:赵启明人倒是不错呀，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只是家庭太拖累了！
柳翠兰挑挑眉，两片薄唇一开一合: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人机灵勤快，总有翻身的一天！
“哎呦呦！看我们翠兰，这是死心塌地地看上人家了！”一名女工拍着柳翠兰的脸:瞧瞧，说中了，脸都红了！
柳翠兰推开对方，捂着耳朵、扭动着瘦小纤细的身体从人群中跑开。突然，她“哎呀”一声，猛地想起下班后和启明哥约在老地方见面，然后一起去附近的村子看露天电影。
她慌忙回到车间换好碎花长裙，理了理垂在胸前编好的长发，十分干净爽利。
走出厂区大门，赵启明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大槐树下，只是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柳翠兰悄悄走近，躲在槐树后面，猛地拍了一下他右肩。赵启明回头转过去一把抓住了柳翠兰，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尖，爱怜地嗔怪:就你古灵精怪！柳翠兰咯咯地笑着打开他的手。
看完电影后，赵启明载着柳翠兰走在乡间小路上，自行车欢快地转动。一轮明月如玉盘，散发着纯洁的光芒，照得四周如同白昼。突然，赵启明嗯嗯地欲言又止。柳翠兰娇嗔: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干什么，痛快说！
赵启明鼓起勇气:翠兰妹子，你可以嫁给我吗？
柳翠兰抿嘴低头一笑，没有答复。
赵启明骑车慢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
没容赵启明说完，柳翠兰立即打断: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愿意！
赵启明闻言精神大振，脚踩着自行车如同风火轮一般，并坚决表态:我一定不会让你一直跟我苦下去！柳翠兰感动地从后面抱住了赵启明，满脸幸福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婚后，柳翠兰才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不易。不过她并不灰心，在她的精打细算下，全家勉强度日。除此，她下班后和婆婆一起伺候病榻上的公公、做饭、洗全家人的衣服、安顿小叔子上学……不久柳翠兰怀孕了，孩子快要出生时，纺织厂倒闭了。
赵启明急于养家糊口，他和柳翠兰商量:要不去城里打工吧？柳翠兰很赞同:试试。说走就走，他们在一个大杂院的东南角租下一间小房子。不久，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便出生了。
赵启明最开始在市里做一些零工，挣得不多。孩子百岁后，正值夏天，柳翠兰不甘生活如此落魄，也想出了个挣钱的办法:她背起儿子，把捂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箱放在自行车上，边走边买冰棍。起初她羞于叫卖，后来鼓起勇气扯着嗓子叫卖:卖冰棍雪糕！听着自己的声音和儿子咯咯的笑声，她信心倍增，一次比一次响亮，从早喊到晚，从夏喊到秋！
中秋节晚饭后，一家三口在大杂院里乘凉。柳翠兰怀抱着孩子吃奶，皓月当空、天气微凉，赵启明取了件外套给妻子披上，并说:现在我挣得多些，你不用那么辛苦地挨门挨巷地卖冰棍了！在家里照顾咱儿子吧！
柳翠兰心里暖暖的，可是仍倔倔地说:天气凉了，我可以卖饼子啊！赵启明说:能挣多少钱，遭那个罪！柳翠兰看着皎洁的月亮，眼里满是憧憬，悠悠地说:极少成多，咱们攒钱在市里买套房子。
在卖饼子的路上被淋了几次雨，为了保护孩子，柳翠兰被淋得像落水的公鸡，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喷嚏不断。可是这并没有浇灭她的热情，她的心是暖的，因为赵启明，因为这个家。柳翠兰一直都相信赵启明那句话:他们不会一直苦下去。
展眼间，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机缘巧合下，赵启明又重抄旧业干起了会计。为了上班方便他们告别了杂乱无章的大杂院，在公司附近一栋旧楼里租下一室一厅的房子。
不料公公病重，他们将老人接了过来就医，赵启明上班忙，照顾两个孩子和公公的担子便由柳翠兰挑起。公公卧床多年，脾气不好，稍不顺意便大发雷霆。赵启明见状满脸不快地看着柳翠兰:怎么照顾个人也照顾不好？我爹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你就不能上点心，要你干什么！
柳翠兰听后满肚子委屈无从道起，她已经尽心尽力了！每天围着孩子老人不停打转，由于忙碌心急，不知不觉落下了胸口疼的毛病，人也瘦了一圈。看到镜子里疲惫的容颜与十年前那个活泼俏丽的姑娘判若两人，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赵启明在公司里深得领导赏识，一些重要的款项经他手办理，赵启明也从中捞些好处。起初他胆子小，领导笑眯眯地执意把“回扣”推给他并解释:这是你应得的。赵启明两眼死死地盯着领导推过来的信封，欲伸手去拿，又缩了回去。领导见状，拉过他的手，用力地把“回扣”拍在他掌心说:拿着吧！好好干！赵启明点头，一叠声地说:好好干，好好干！
回到家赵启明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两眼放光:这么多！比他的月工资都多！柳翠兰见到后喜上眉梢:哪来这么多钱？赵启明面露得意:说了你也不懂，甭管哪来的，拿去花！后来，赵启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柳翠兰敏感地发现随着收入的增加丈夫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大，此外还多出个吹毛求疵的毛病。赵启明吃饭时常常看着碗埋怨:这碗怎么没洗干净？
一年后，公公离开人世。柳翠兰再次怀孕，称心如意地生下了女儿。他们的日子也好了起来，梦寐以求的新房也到手了。
搬家这天赵启明公司忙，并嘱咐妻子:新房一切都收拾好了，搬家的时候该扔的东西就扔掉，别白费劲儿！
柳翠兰用竹篓背着女儿，带着两个儿子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东西搬完。忙忙碌碌到晚上，柳翠兰做了一桌子好菜等待赵启明回来一起吃。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饭菜重新热了几次，也不见丈夫回来。
柳翠兰打发孩子们先吃完睡觉，一个人站在窗前沉思，漆黑的玻璃窗户印着她瘦小的身影，窗外明月高悬，本来应该高兴的日子，柳翠兰却有些怅然若失:月亮还是那轮月亮，皎洁无暇，但她和赵启明当初那纯洁的爱情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的赵启明被公司里一名叫如花的姑娘约去舞厅跳舞。如花爱慕赵启明已久，三番五次约他出去，渐渐地便有了感情。看着舞池中热情奔放的如花，赵启明如痴如醉，竟忘了那个和他共苦的妻子正等着他一起庆祝苦尽甘来！
柳翠兰发现丈夫出轨时气得浑身哆嗦，每到独守空房，便辗转难眠，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丈夫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画面。她痛苦地盼着天亮，一天天地熬着，脾气也越来越坏，一年下来，竟然得了精神分裂！
赵启明看着气急败坏、毫无风度的妻子扔下一句:过几年你就会想通了。几年时间里赵启明对如花的爱更深了。几千个日夜对柳翠兰来说却是凌迟一般，怒不可遏时她想一走了之，转念一想又不甘心，她常常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这是她唯一的宣泄方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风烛残年的婆婆也离世了。赵启明看着两眼空洞的妻子通知:我妈的葬礼如花也会来，你们要好好相处。
柳翠兰耳边嗡嗡作响，她只觉得胸腔一股热流奔腾冲进喉咙，嘴唇哆嗦，热泪汹涌而出，她不甘心为何命运如此不公。她想说理觉得在赵启明那里没有什么天理可讲，她想咆哮，可是有气无力。她努力控制颤抖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赵启明不耐烦:你们都是一样的，她来送送我妈怎么了？
婆婆的葬礼上，柳翠兰第一次见到如花，那是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凭着娇好的容貌窃取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柳翠兰压抑了太久、隐忍了太多，竟然冲上去一把抓住如花的头发拼命撕扯，如花痛苦地呻吟着，众人碍于逝者，才上前将两人掰开，年长的人站出对着残花败柳的如花说:“你赶紧走吧！本来就不该来！”身后的柳翠兰像疯了一样扭动着脖子、在空中挥舞着手，两个男人用尽全力才将她制住。
碍于流言蜚语，赵启明偶尔回家一趟，他认为柳翠兰痴痴傻傻，胡言乱语，是在博取他的同情。
这天看到柳翠兰肚子上插着一把刀献血直流，他才相信老婆是真的精神不正常！柳翠兰刚被抢救过来，赵启明接到一通电话，瞬间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走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赵启明回到住所收拾东西，如花问:你要出远门？赵启明毫无防备地回答:去泰国旅游一段时间，你也一起走？如花走上前，微笑着理了理赵启明的衣服，意味深长地说:赶这么急走，我不去了，等你回来！
赵启明匆匆忙忙甩门出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三天后，如花找到了柳翠兰并告知:赵启明出国旅游意外身亡，并代表公司留下一笔抚恤金给柳翠兰。
柳翠兰像瘪了的皮球，这么多年的纠结、愤懑、痛苦如巨石般压在心头，在这一刻全部抽离，随风而散。她突然觉得身心畅快，无比轻松！
此后她的精神病再没有发作过，只是常常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