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B站出品的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时我被一个名词“马华作家”吸引了,什么是马华作家?什么是马华文学?看惯了大陆作家的作品,习惯了用“标准中文”写作的风格,黄锦树及以他为代表的“马华文学”(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给我带来了一种全然陌生化的阅读体验。“迷离旖旎的胶林气息、梦魇般破碎的故事、混杂着闽南土语的个人化表达,《雨》的写作让大陆尤其是中原,看到汉语在遥远而未知的热带南方有着何种独异的生长姿态。”
循环往复的命运
这部作品中最重要的八个短篇:《雨》一号、二号……八号。照作家自己说,是借用绘画的做法,在小画幅的有限空间和有限元素内,做变奏、分叉、断裂、延续。“设想一家四口,如果其中一个成员死去,剩下来的人会怎样继续活下去?如果每个成员都死一次,也即是每回只少一人,得四篇。如果每次少两人……”在南洋的胶林里,生活着男孩辛、父亲阿土、母亲、妹妹阿叶四人,父母兄妹在八个故事中都经历了死亡或失踪的厄运,八篇小说不断变换生死别离的排列组合。雨一号随着男孩辛喊着“我要养”跑出家门迎向小虎戛然而止,雨四号老虎吃掉了熟睡的妹妹,雨二号父亲在大雨中失踪留下的鱼形舟也为养家转卖,雨三号辛成了早夭的男孩父母为将儿子“生回来”家里多出了子、午、末三个妹妹……8个作品各自独立又构成一个整体,是梦境还是转生。
活着、死去,每个人都经历的事在黄锦树的笔下有了新的形态,在这个世界里,命运不断循环往复。另一轮人生开始后,他们仍然在生活,但前篇中的事已然不作数了,只把惊愕留给记得那些故事的我们。不光是雨系列,在选集的第一篇《穿过林子就是海》中男人收到信「有时候晚寄的信先到,收到她的死讯后,又收到她活着的讯息,时间真是奇妙。」时间的错乱感扑面而来。
南方之南的异乡人
小说中边缘性的描写,显然与黄锦树的经历有关。祖籍福建,祖父母那一辈南下马来亚,成为下南洋华人大军中的一员,童年和少年时的黄锦树虽长在马来西亚,却一直生活在华人族群中,说闽南或广东方言,上中文学校,受中文教育。19岁留学台湾,赴台第二年政治解严,又一年蒋经国逝世,他马来侨生身份的正当性倍受质疑。在台湾居留三十多年,但黄锦树对自己的身份和写作依然有一种敏感。“我们这一批十九岁负笈台湾留学,之后就留下来工作、定居的大马华裔,年过四十之后,在台湾的日子就长过在马了。而且后者基本上冻结了,但居台的日子还一直累增中。身为写作人,不管住多久,你还是会被归类为马华,即便你努力想脱掉那一身也许略嫌土气的衣裳。”
在采访中,黄锦树提到了误解。在他的小说中,我们能感受到陌生的南国之南的气息,他笔下胶林的故事来自童年及青少年时期的体验,那些南洋华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所在。大陆读者对他所在的华人族群、他所经历其中的南洋华裔历史,包括华人和马来人关系如何、有什么样的宗教信仰、马华文学史、当代大马的教育史等等,常常一无所知,也很难通过小说去进入,理解的沟壑从一开始便悬在当中,无法消除。因而当有人问他《雨》中的小说为何常给人一种断续未竟之意时,黄锦树只能归之为对其“韵律”的未能掌握,一种语境外的失调。“整个语境完全是陌生的,写作有想象的对话对象,对这个脉络不熟的读者,只能看到故事”——或者关注“技巧”。
在最后一篇《南方小镇》中的老人说“华人都是这样的,不断向前看,把过去忘掉。一代一代忘下去,永远只记得三四代,就没人拜,就长了树长了草。只知道那里是坟场,可是没有人在意谁埋在那里。死太久了就好像从来不曾活过。”从“南洋”变成“东南亚”的破碎历史里,马华作家不断被边缘化,他们的写作也越来越难被看到。黄锦树用他创作的马共小说,用虚构的真实复活着与我们血脉相关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