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海、深渊旗语与不存在的敌人
深入北极冰盖下,我发现传说中的潜水艇竟由千年冰屋改造而成; 驾驶它突破时间裂隙时,意外看见历代探险家留下的旗帜在虚空中飘荡; 最终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未来人类设计的记忆迷宫,只为传递一个末日的警告。
冰原咆哮着它的空旷,一种能将灵魂也冻结的绝对寂静。极光像一抹幽绿的、流动的伤疤,横亘在墨黑的天幕上。我的雪地摩托嘶吼着,在这片无垠的白色荒漠上碾出两道转瞬即逝的辙痕,目标是地图上那片从不曾有人标记过的区域。风声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裹挟着千年寒冰的碎屑,抽打在我的面罩上,发出细碎而顽固的敲击。
然后我看见了它。那座冰屋。
它绝非因纽特人粗犷实用的临时居所。它巨大,近乎一座被遗忘的神庙穹顶,浑圆的曲线被风打磨得异常光滑,折射着极光诡异的光泽,仿佛自身在微弱地脉动。冰层剔透,隐约透出内部结构——那不是杂乱无章的冰砖堆砌,而是某种…几何学意义上的精确,冰壁内嵌着螺旋上升的阶梯,通往深处不可见的黑暗。它古老,带着一种非人的、沉降了无数个冬季的沉默。
我弯身钻入低矮的入口,寒气瞬间浸透骨髓。内部并非预想的漆黑,一种来源不明的幽蓝微光从冰壁核心渗透出来,照亮了一切。然后,我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冰屋的正中央,根本不是什么狩猎栖身的凹坑。那是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竖井,直刺冰盖深处。井壁同样是冰,被雕刻成无比复杂的螺纹,一路向下,消失在幽蓝的迷雾里。而井口旁,沉默地蛰伏着一艘船——或者说,一艘船的顶部。它的金属外壳覆盖着一层永冻霜,却依旧能看出流畅得惊人的线条,与冰铸的井壁严丝合缝地嵌合,仿佛是从冰层里生长出来的机械造物。潜水艇。传说竟他娘的是真的。
舱盖开着,像一种无声的邀约,抑或是陷阱。我几乎没有犹豫。体内那点关于冒险的疯血彻底沸腾,压倒了一切理智。我顺着冰冷的扶手下到艇内。
没有预想中的陈旧与锈蚀。内部出奇洁净,控制台泛着暗沉的光泽,各种仪器屏幕是黑的,但触手冰凉且完好。空气里有极淡的金属和机油味,混合着冰的凛冽。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块巨大的主屏幕,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操控杆,顶端镶嵌着一块剔透的冰晶,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
我鬼使神差地坐进驾驶座,双手握住了那根操控杆。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整艘潜艇猛地一震!低沉的嗡鸣声从深处响起,仿佛一头巨兽从长眠中苏醒。控制台次第亮起,幽蓝的光芒流淌闪烁,那巨大的主屏幕“啪”地一声点亮,呈现出的却不是外面的冰井,而是一片疯狂旋转的、色彩无法形容的漩涡。冰晶操控杆在我手中发烫,一股强大的能量顺着手臂蛮横地冲入我的躯体,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撕裂——
不是我在驾驶它。是它在拖拽着我!
冰屋的井壁在屏幕漩涡中模糊、融化,潜艇沿着冰螺旋疯狂加速下潜,外部不再是海水或冰层,而是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光影扭曲的介质。压力疯狂攀升,几乎要将我的眼球压爆,耳膜轰鸣。我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喉咙。
然后,猛地一轻。
所有的噪音、压力骤然消失。潜艇悬停在了一片绝对虚无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温和的、虚无的白光,无限延伸。
就在这时,它们出现了。
旗帜。无数面旗帜。
它们无声无息地在这片虚无中飘荡,像一片片水母在绝对宁静的海里浮沉。威尼斯共和国的狮旗,边缘已经残破;维京长船上的乌鸦图腾,染着暗沉的污渍;苏联红旗,冰冷的镰锤红星依旧刺目;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无法辨认的符号——扭曲的星云图案,或是某种非欧几何的徽记。它们新旧交织,有的光鲜如昨日才绣成,有的则古老得仿佛一触即碎。它们彼此并不交融,只是静默地、永恒地在这片空白里漂浮,构成一片诡异至极的、跨越时空的坟场。
我瞠目结舌,望着这超现实的一幕,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这些……这些都是迷失于此的探险家们留下的?他们的船呢?人呢?
潜艇缓缓滑行,穿过这片沉默的旗林。我像个闯入巨大陵墓的僭越者,感受着那些无声的符号投下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阴影。
就在即将穿过这片区域时,主屏幕上突然毫无征兆地跳出一段图像。剧烈晃动,充满噪点,像一段濒死记录。画面里是一个面容极度扭曲的男人,穿着某种未来的紧身制服,背景是剧烈爆炸的火光和解体的金属结构。他张着嘴,不是在尖叫,而是在疯狂地、反复地嘶吼着一个词。由于没有声音,我只能通过他的口型去辨认。
那口型重复着:“……记忆……迷宫……”
图像戛然而止,屏幕重归那片虚无的白。
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所有被奇景压下去的疑虑和恐惧海啸般回来。太完整了,太巧合了,太像……一个被精心布置好的舞台。
我猛地扑向控制台,双手疯狂地在那些陌生的仪器上摸索、拍打,试图找到任何一点关于这艘潜艇来源的信息。指尖划过一块异常冰冷的面板,它突然亮起,浮现出的不是技术参数,而是一连串急速滚动的、根本无法理解的代码流。
而在代码流的最后,定格下一行清晰无比的英文,冰冷,精确,像手术刀的锋刃:
警告:文明迭代协议‘灯塔’启动。末日回响第7次重播。幸存概率计算中……0.000041%。此为非干预性记忆迷宫,信息传递仅为延续文明火种。祝好运,接收者。
我像被瞬间冻结,血液成了冰渣。
根本没有失踪的探险家。没有偶然的发现。
这冰屋,这潜艇,这面旗帜的坟场……是一个瓶子。一个来自遥远未来、或许早已湮灭的文明,在绝望中扔进时间长河的漂流瓶。而瓶子里,装着一场早已发生的、无人聆听的末日。那些旗帜,不是探索的勋章,是墓志铭。是失败者的合集。而我,是那个无意中捡起这个瓶子,并读到了里面灾难讯息的、概率几乎为零的倒霉蛋。
巨大的虚无不再令人好奇,只令人疯狂。那无声的警告像一把冰锥,钉死了我的所有侥幸。
我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主屏幕,望向那片承载着无数坟墓的虚无。
白色的光,永恒地亮着。
潜艇无声前行,载着我,载着这微不足道的、0.000041%的火种,滑向迷宫的更深、更暗处。前方,只有那片亘古的、仁慈而又残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