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那年的您19岁,梳着花辫子头正当花季。在懵懵懂懂的青春遇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
刚好家里催着该赶紧安顿下来了,从小生活在“惠安下路”的农村里,您还是选择了那个大您14岁的男子,当时的他前妻已经去世了一段时间独自一人抚养着年幼的女儿,他生活的村子贫困不堪离您的家乡距离甚远。而当您选择和他一块过曰子为他扛起这个家庭的大后方,您没有想过,本该过上好曰子的您接下去的一辈子会过得这么苦。苦得让人难以回味不愿提及,泪水却早已滴下稀释了桌上那杯淳厚的苦茶。
也许是命中注定,那个英俊男子名呼:厚茶,姓许,是我素未谋面的爷爷,他当年去世的时候,父亲8岁母亲4岁,记忆微薄,对曰子没有什么印象。您当时43岁,抚养着去世的大奶奶生的大姑姑,自己生了二姑姑和4个儿子,父亲排行第三,小叔叔刚出生就和别人家一个同样刚出生的女孩对换抚养了。
当时,1977年,爷爷因肝病去世,没留下任何积蓄,葬礼草草就办了,本来就是在一个小家族里没有富裕的亲戚可以相互扶持,那时的您独自一人带着3个还未成家认事的儿子和1个4岁女孩。
那个年代的您没有任何的手艺,每天只能以种田为生,居住在一幢只有80平的闽南古大厝里,带着家里的4个年幼孩子,老大14岁便前往石狮学习施工,老二也在14岁左右前往漳浦开山敲石,然后各自开始慢慢建立自己的家庭。
老大老二成家后有了各自的孩子,但都在外面工作没办法照顾家庭,老四这个小妹妹从小就成了这几个孩子的“奶妈”,每天都得到处跑照顾着大哥二哥的三四个孩子。
当时的古大厝房间不够,老大成婚后您就带着小女儿老四到隔壁邻居家的空阁楼里寄住,老四一直跟着你,平时还顺便带着老大的孩子,空阁楼是用木板搭成的,那一年的寒冬腊月,天气干燥得不行,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一点火星,凌晨人们睡得正沉,一场大火随即而至,您被浓烟呛醒,急忙顺着楼梯下楼扑火呼救,老大那2岁的孩子和14岁的老四睡在一块,老四被扑火声吵醒,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楼上,慌忙中拉出了睡在木床里面的孩子,抱住他赶紧往外跑。没有一会,整幢房子便被火海包围,您整个人都没有了精力,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火海,被浓烟呛得面目脏乱不堪,脑子想的全是把邻居家的房子烧了,实在没钱赔了。老四的头发也被烧掉了好多,不过好在那个2岁的孩子得救了,他就是我的堂哥。
一场大火烧掉了这个家所有人的希望,老大老二老三到处找人借钱,然后合伙帮邻居家重新建房子,老三当时入的几个会子钱全赔了进去,老大当时正筹建新房没什么积蓄可以多出,老二当时准备成婚也说没钱,老三当时也还只是个学徒,提前预支了工资,好在第二年终于还是还完了借款。
火灾后没过几天就是新年了,那年的大年初一过得特别寒酸,家里好几口人连买肉的钱都没有,吃的粥稀得见不到米粒,好不容易迎来的新年也就没有了年味了,每个人还到处在筹钱帮别人家的建新房子,苦曰子再苦也得熬下去,您流了太多的眼泪,那一年的您已经52岁了,身子也没有以前健康了,头发也都白了,平时只能干点农活维持下生计,老大老二得顾着自己成家,老三老四还小,您没有任何的经济收入,原本家里就是村里相对来说较为贫穷的一户了,那一场大火后,真的就是村里最穷的了。
随着老大老二陆续在自家大厝里结婚,老大在大房成婚后事业稍有起色后在村里另外盖了一幢楼搬了过去,老二在大房成婚后,等到老大搬去了石狮也搬进了外面那幢老大的房里。
老三勉强读书读到初一也面临着经济困难只好退学外出打工,没什么文化最后只好选择去开山敲石头,大厝房间不够从小就在朋友家寄住,和朋友睡到了20几岁有了自己的一点小积蓄终于也有了一个像样的房间便赶紧回来重新装修了一下准备成婚。然后整理了一下大厝外面那间临时搭建的灶房,为您整理出一间单独的卧室。
家里的条件随着爷爷生病去世后便开始一落千丈了,小女儿老四小学毕业后考上了惠安一中的初中部,可是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学费,最后只能选择休学出门学习一门手工艺,过了几年长大后嫁给了我的父亲,她就是我的母亲。
您就从那时候开始和我的父亲母亲生活在一块,每天就是忙着干点农活,做点家务,老三和老四终于也慢慢的学好了手艺,有了点钱赶紧筹办了婚礼,勉强组建了一个还算像样的家庭,那几年的您应该还算是欣慰的吧。老大全家都搬到了石狮,一年到头极少回来,可能是由于您的年纪大了,老大曾提出让您过去石狮生活一段时间,好尽一下孝心。您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的,可能是因为当时还和老大的媳妇意见不合,您觉得年迈的自己似乎成了一个累赘,可是老三老四夫妻俩经济又实在不景气,一年到头只能勉强维持家里的开销剩不了什么钱,您不想拖累老三老四,于是您心里再怎么不想去老大那里却还是同意了,您一个人收着自己的那几件破旧的衣服,准备自己去搭车前往石狮生活,那几件衣服您收得格外的漫长,泪水哗哗的往外冒滴在了衣服上,您流下的是独自一人抚养这些孩子这么多年的所有心酸,您流下的是贫穷家庭这么多年经历的所有不堪,老三出门打工刚好回家,见您含着眼泪收着行李,生气地告诉您: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不要去了,留在这个家里,再苦再穷也不会让您饿死,馒头咸菜起码还有家的味道。
您笑了,从那时候开始,您就真的永远和老三老四生活在了一起,您没有去过石狮,也没有去过老二那里,您每天就是和大厝周边的那些老人一块聊聊天,干点农活,晒点太阳。您就是我的奶奶,从我出生开始就陪着我十年的奶奶~
原本以为小曰子终于开始要变好了,1995年,当时的老四还怀着身孕,老三在镇上打石头,一天工资只有20块钱左右,老四怀着孕还坚持每天都在车衣服,等到孩子出生的前三天才停止工作。曰子是真的有了盼头,你看着老四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想的全是终于可以抱抱孙子了,这可是自己养大的老三和老四共同的孩子,您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吧。
那年夏天,老四怀胎7月,您突然间严重中风,被送到医院后病情相当严重,卧床不起,您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可能是要永远在床上度过了,您流着泪想着又要拖累老三和老四了,您想着自己身子怎么就是这么的不争气,您想着自己还没抱抱那个还未出生的孙子呢,您就已经行动不便了。
您天天在医院接受制疗,老四怀着身孕不方便去医院照顾您,医院的账单三天开一次三天开一次,老三花完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也弥补不了医院的血盆大口,每隔三天拿着催款的账单整个人都近乎奔溃了。老大和老二都在外地工作,每人寄了一两千块回家就算草草了事,他们说那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外面工作忙,没办法回来接替老三。老三给厂里请了一个月的假,每天晚上都去通宵陪床,白天有大姐二姐帮忙照料一下自己就到处去借钱,借遍了所有自己能借到的钱,还给厂里提前预支了近一年的工资。您的那一次中风住院,一共花了1万多块钱,那个年代的钱来得相当不易,老三老四夫妻彻彻底底的在外面欠下了好几千块钱,老四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当您身子开始慢慢有点起色后,夏天的农活开始忙碌了起来,父亲接着在医院照顾着您,母亲在家挺着8个月的肚子收着花生,一天下午天气骤变可能是要下雨了,母亲想到大厝屋顶上还晒着花生,搬起那破旧的竹梯搭在天井的屋檐上就往屋顶爬了上去,可能雨马上就要下了,慌乱的母亲下楼梯的时脚底一滑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下巴划到了天井下的花盆流了好多的血缝了8针,当时姑婆来家里帮忙干农活,看到母亲的下巴流了那么多血哭得泣不成声。母亲下巴的那个疤痕今天依旧清晰可见,每一次触摸都觉得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没事,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您在医院担心得难以进食,放心,那个孩子顺利出生了,现在写着这篇文章,念着天堂的您。
随着病情好转,您回到家里休养,父亲母亲每天帮您端屎端尿擦身子洗漱喂您吃饭,您又陆续吃了一两个月的中草药终于可以试着起床勉强在家里走动一下。那年9月,我出生了,您看着娇小的我,婴啼声让您心里乐开了花吧。那一年,您58岁,中风稍有好转。
当母亲坐完月子后,家里还欠着一大屁股的债,在我还没断奶的时候,买不起什么奶粉,也吃不上什么大补之物,看着我慢慢长大,父亲还完了厂里的欠款,就开始四处筹钱准备北上打工,感恩好心人还是很多的,终于东拼西凑筹到了路费,出了远门。一年到头跑遍了中国的大西南北,很少回家,母亲也开始上班,一开始还是在家里,后来就直都去了厂里,当时的母亲总是告诉父亲,要是家里能有个500块的存款,她心里也就安心了,这话,到我后来懂事之后,还听见母亲念叨过。父亲开始出远门那一年应该是1998年,家里还欠着债,住在破旧的古大厝里。
从那时候起,您也就开始曰以继夜的照顾我了,您抱不了我,每天把我放在竹子编成的摇篮里,一摇就是三,四年。当我已经慢慢长大了摇篮都已经装不下我了,才把摇篮收了起来,我也慢慢学会了走路,到处跑来跑去,摔出了满头的大包,您总是心疼的帮我抺着药水让我小心点。
从五六岁开始,我终于也就有了自己的印象。
我开始每天和您相依为命,母亲也每天起早贪黑早出晚归,您行动不便很少出门,偶尔会有村里的老人来找您唠嗑,那是您最开心的时候了,那时的我就开始调皮得不行,五六岁就敢到处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我每天中午和下午都会准时回家,因为我得养鸡养鸭收衣服,傍晚得把鸡鸭关进圈子里,然后和您还有母亲一块吃饭,那个时候,大部份都是您在照顾我。
从幼儿园开始,母亲第一天带我去找园长报名,走过蜿蜒的2公里田间小路,路上全是农田,小溪,小桥,小湖,没有人居住。母亲当时就告诉我让我把路记好了,因为接下去没办法送我去上学,无论是自己走也好,和小伙伴一块也罢,这条路终究是要从头走到尾的,那一年,我的脚步还小,2公里的路程对我来说是如此的漫长。
幼儿园读了大半年,母亲从来没去学校接送过我,看着别的小孩子经常都有家里人来接,我也只能默默的一个人走回去,直到有一次学校的老师问我为什么我家人从来没来接我,我回家哭得稀里哗啦,哭着喊着让母亲第二天一定要骑自行车去接我,母亲觉得我太无理取闹了,不愿答应。您也在旁边替我说着好话,让母亲答应我这一次,您的心里是愧疚的,您恨自己行动不便出不了门,您恨自己生病没能把我照顾得更好一点,您想着自己要是和其他健康的老人一样,一定会每天都去学校接我的吧。好在母亲受不了了我的哭喊声第二天真的去学校接我了,我出幼儿园校门的时候和老师说:老师你看,今天我妈妈来接我了,那一天,我格外的开心。
那年我7岁,身边的发小都比我大准备去上一年级了。我哭着闹着让母亲也带我去报名,学校嫌我年纪不够,最后找到了一个村里在小学教书的老师,才勉强同意让我先在学校寄读,交了学费上了一年的课,都没有给我发书,书都是找当时村里的那些大我一届的人借的,每本拿到手上就已经破烂不堪了。
一年级的我没有任何的基础,不明白1+1为什么要等于2,汉语拼音abcd一个都不会读,母亲每晚都得去加班没办法帮我辅导课程,没上过学的您看着我盲目的样子,心有余而力不足。
慢慢的,我上课认真听讲有了基础,作业也可以开始独立完成了,由于没人纠正,我的字写得马虎不堪,母亲偶尔见到我写的字如此难看会很生气的拿木条抽我,您总是护着我替我反驳:他作业那么多你又没空教他,不随便写写交上去要怎么办!
母亲哽咽了,接不上话。那时候的您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桌旁等我写完作业,微弱的黄色白炽灯照得房间里格外温暖,您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是您这一辈子经历的所有磨难。每天晚上我都会很自觉的自己完成作业,从来不需要您的催促。因为刚去读书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你一定要自觉点,不然要是作业没做完第二天中午被老师留在学校,我去上班不知道你被留在学校管不了你,你奶奶中风也没办法去给你送饭,你只能一直在学校饿着肚子。于是,我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事从来不需要让父亲母亲多操任何一份心。
小学一二年级的生活是枯燥的,我每天都得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往返学校,您每天还得吃着21金维他维持着身体的健康,大量的药物让您的身子变得骨瘦如柴,再加上家里没什么钱伙食也一直不好,您过得格外的节省,有时大姑二姑她们来看您会给您塞个2.30块的小钱想让您买点东西吃,可是这些钱最后都成了我的点心钱。
从我去上小学开始,村里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挑着担子来吆喝:卖豆奶油条包子,您就开始每天早上都会买好碗糕,马蹄酥,包子豆浆等点心等我中午下课回家吃,您自己一个都没吃过,您说我读书辛苦,要多补补,您不饿。那时候的我,觉得那些早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每次中午放学回家看见桌上的那个红色袋子,是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偶尔遇上下雨天卖早点的人没有来,您没办法给我买点心,曾尝试走到隔壁村子去给我买,奈何腿脚不便走了一小段路后坚持不住还是返回了,您曾为了我尝试过太多的努力,年幼的我回到家后看见桌子上空空如也还是朝您发了脾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您一边安慰着我一边往我口袋里塞钱让我自己去买点零食来吃,我就笑了。
那时候的我是那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对您无理取闹,每天晚上您依旧会守在我的床头待我睡去再一瘸一拐的回房,那时候的农村经常没电,点着蜡烛您会用自己瘦弱的臂膀帮我煽着风到了深夜,好几次见您已经困到眼睛几乎快要闭上了您都没有停下过手中的扇子,您就这样,守了我三年。母亲加班还未回家,您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陪着我的时间都长。
那几年的暑假是我印象格外深刻的时候,每次正当天气炎热时就是田里花生成熟的时候,当时家里种了好多的花生,每一年母亲总是顶着烈曰去田里拔花生,我就骑着自己的那辆小自行车从田里把花生一把一把的载回家,娇小的身躯小小的自行车每一趟都绑了一大堆的花生,穿梭在田间和村里的小道上,把花生载回家后您会坐在后门边上把花生一颗颗摘下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您最疲劳的时候,每一年您都摘花生摘得手指差点破皮。然后接下去就是晒花生收花生这些我可以一人解决的事了。
可能每一个农村的小孩子都知道,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里,晒干的熟花生就是每一个农村孩子童年的零食,只有熟花生才能解了孩子的嘴馋,那时候的奶奶,经常会拿一个杯子,帮我把熟花生都剥开,放在桶里,等着我每次嘴馋自己去拿来吃,那个时候您剥好的花生,是我童年从未断过的回忆,简单,却又是满满的关爱。
住在古厝的时候,没有上课的时候大部份都是奶奶和叔公,婶婆,阿婆几个老人陪着我,每天我也就是在村里瞎转转,然后在几个老人家里蹭吃蹭喝,生活过得很简单,没有太多的小伙伴,可是有好几个“老伙伴”,直到后来几年,老人们相继去世,叔公也在去年去世了,远在学校图书馆备战期末考的我收到了母亲发的微信,泪水挡也挡不住。前几个月回家在小区散步,遇见小时候看着我长大的阿婆,身子没有以前健朗了,眼花得认不出我,和她打招呼告诉她我是谁的时候,阿婆激动的说:好多年不见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阿婆人老了眼花了认不出你了,你什么时候要结婚啊,阿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结婚的时候了。然后再唠嗑了几句我就匆匆回家了,因为那时我的眼眶已经渐红。
2002年,我8岁,奶奶66岁,母亲还是早上5点多出门上班,晚上10点多下班回家,父亲搭上了前往新疆的火车,年底回家年初出门,一年回家一次,这一去,一年一个来回,转眼就是6年。家里也在那几年陆陆续续还完了欠款,古大厝已经破旧不堪无法居住了,父亲和母亲终于有了点小钱,可以勉强申请一块地,建了一幢一层的平房,里面草草的装修了一下,外面没装修,打算搬进去住。
2003年,我9岁,房子建好后奶奶格外的开心,可能是看到父亲母亲终于有了点小能力,搬家的那天,由于风俗习惯父亲不方便直接背奶奶去新家,父亲只好一手拿着一块靠背椅,一手牵着奶奶一步一步的走向新房,路上奶奶累得休息了两次,每一次都得坐在靠背椅上休息好一会才能缓过劲,不过那天,奶奶笑得很开心很开心。
搬到了新房后奶奶过得明显孤单了,新房和古厝距离甚远,也没有了什么老人再去找奶奶唠嗑,我每天都得去上学,奶奶就只好一个人呆在家里面了,那一年奶奶老得特别多,搬进去新房后没多久就卧床不起了,大小便也只好拿便盆在床上解决,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开始变成我照顾奶奶了。
那个时候,奶奶的每一次便盆都是我去倒的,可能是由于吃了太多的药,每一次清理都让我觉得倍感不适,好在当时的自己还小,不害怕。每顿饭都得盛到床头喂您,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母亲让我每一天回家打开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唤您一下,生怕您不知不觉的就去世了。
那个时候我刚上三年级,刚搬去新房周边也没什么小伙伴,新房周边没什么人居住,打开窗户望出去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点村里的氛围,每天晚上我都一个人呆在家里做着作业,和您作伴,时不时进去您房间和您说两句话,然后一个人回房间睡觉。虽然当时格外胆小,但想着您还在隔壁房间,也就很容易地就进入了梦乡。
平淡的曰子过得很快,卧病在床的您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照顾我了,也没有办法再给我买吃的东西,好几次进去您房里都发现您大小便失禁后一脸无奈,每次都得等到母亲回来彻彻底底的清洗一番,慢慢地,我发现您很少笑了,反而更加经常的往我口袋里塞零钱让我去买玩具买吃的,当时的我不懂您是怎么想的,现在回忆起来,您应该也是想着在去世前对我再好一点吧。
躺在床上的那半年多我不知道您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您过得很孤独吧,是不是经常会怪自己为何会卧床不起给家里人添麻烦,想着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您还没有好好享福呢,我还没长大呢,父亲母亲还没赚大钱好好孝顺您呢,您的病就越来越重了,您开始嘱咐我要好好读书以后要考上大学,您开始嘱咐我没钱要和您说让我要对自己好一点。您开始变得伤感,我还不懂,您就快离开我了。
第二年春天,您68岁,我10岁。您的病情突然恶化,农历三月廿十廿,那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下课回家,家里围满了人,母亲眼睛明显哭过,老二刚到家,老大听说在回来的路上了,只听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直说:差不多了,准备换衣服料理后事吧。家里的气氛沉重得让我喘不过去,我有点麻木,不知道当时的心情是何等复杂。
母亲怕我害怕,让老二赶紧把奶奶背到古厝里,不想让奶奶在新房子里去世,奶奶就这样被老二背到了古厝里,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我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母亲让我呆在新家不要出门,我拔通了远在新疆的父亲的电话,告诉他,奶奶好像要去世了,父亲让我别怕,吃完饭就去上学。那个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下午照常去学校上课了。
下午的课上得格外漫长,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放学回家的时候走在田间小路上,远远的便听见村子里传来的一阵一阵若隐若现的哀乐声,我的心开始慌了,小跑着回到了村里的宗祠,宗祠外面小平地围满了人,家里的亲戚都穿上了孝服,我被母亲拉过去在头上绑了白带,给奶奶磕了几个响头。大姑二姑还有家里的长辈一再安慰我让我不要哭,不要怕,那时的我真的没哭,我觉得奶奶只是去世了,还在,还没走呢。
原来那天中午,奶奶被背到了古厝没一会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详。那一年父亲当时在新疆阿克苏的阿拉尔市的一个工地上打工,工地往外走1公里就是塔里木河,河的对岸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了,每一周都得迎来两次沙尘暴,从那个偏僻交通不便的地方要过去阿克苏市区没有班车,从阿克苏到乌鲁木齐坐火车得一天一夜,飞机最快也得一个晚上。从乌鲁木齐回家坐火车得5天5夜,坐飞机最快也得一天,而且当时机票少之又有,父亲即使最快也得到第三天晚上才能到家,父亲和老二商量着能否将葬礼延迟两天,延迟两天多出来的费用他愿意一个人承担,自己一定会马上赶回来送老母亲最后一程。
老二拒绝了父亲,说他和老大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三天中午就要出殡了,天气炎热延迟两天很不方便要多花很多钱,让父亲不用回来了,家里的事会处理好的。
父亲挂断了电话哭得泣不成声,那个把她一辈子献给他们兄弟几个的老母亲就这样去世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多尽几年孝道,没让她多过上几年好曰子,多吃上几块肉。他多想赶回来送老母亲最后一程,奈何无能为力。和老母亲在一起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再浮现,这位出门的游子流着泪水望着眼前黄茫茫的沙漠滩,深深刻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心有余,而力不足。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我没有去上课了,堂哥堂姐们都从外地回来了,那天一整天都陪着我,带着我玩,我麻木的忘记了奶奶去世的事实,或是说我还完全没有去世这个概念,我只知道家里来了好多人,特别的热闹,10岁的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什么人多的场面,从小又没什么人陪我玩,奶奶的去世,让我突然没缓过神来,天真的以为,大家都在,奶奶也在。
那天晚上的超度大会从晚饭后就开始了,由于父亲没法回来,我替父亲行了所有本该他来行的礼,我跪得双脚麻木,大会举行到了凌晨,我的脑子里全在打转,我不知道10岁的我那7.8个小时是怎么跪过来的,不过那时的我才开始逐渐明白了,奶奶去世了,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奶奶去世的第三天,可能是由于前一天晚上超度会很晚才结束,那天我睡到了挺晚才起,醒来后马上去到宗祠吃饭准备中午的出殡,时间过得飞快,11点多左右,伴随着嘈杂的号子声和哭泣声,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没有人知道,当11点多队伍出发的时候,远在5000多公里以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上,父亲支身一人走到了塔里木河边的桥头上,新疆那酷热的太阳晒得他混身麻木,这位出门的游子扑通一声朝着家乡的东南方位跪了下去,11点多的太阳迎着早已哭过无数次的历经苍桑的脸庞,每一滴流出的泪水都在太阳照耀下反射着扎心的光芒,每一声哭嚎都让路过的行人倍感痛心,父亲就这样望着家乡的方向,以他力所能及的方式诠释着他对老母亲的敬爱,他只是想亲自送送这位老母亲的最后一程,送送这位一辈子都过得如此坎坷的老母亲。这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偶尔吹过的风中带着沙的味道,风儿呼呼的吹,空中的云儿慢慢的飘,带着游子散落在空中的泪花到了家乡,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父亲十几年来的网名,一直叫作:故乡的云。
而当多年以后,父亲在喝了小酒后不经意间提及奶奶出殡那天的事,还是会眼眶微红,夹着泪花。
殡仪馆的气氛比家里更加沉重,那个时候的我还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趴在火化场的窗台上亲眼看着奶奶被推入了火化室,旁边的大人告诉我:阿杰,奶奶被推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以后也没办法照顾你了,你以后就得一个人了。
这话突然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我喘不过气,心里突然涌出了一沧热血化作热泪从眼眶喷涌而出,脑子里想的全是从小到大奶奶照顾我的情形,一想到接下去的曰子都得自己一个人守着房子,进门后奶奶的房间没有了回声,不再有奶奶的细心的唠嗑,十年以来最疼你的这个奶奶真的就这样走了,看不到了,摸不着了。
那一刻,我真的慌了,泪水的阀门再也关不上了,十岁的我流下了这二十几年流过的最多的眼泪,我哭得喉咙没了声音,脑子缺了氧,对记忆已经没有那么深刻了,只记得母亲一直要把我拉出去,我哭得躺在地上疯狂的翻滚喊着让奶奶回来,身边的大人也看得泪流不止,都说奶奶这十年没有白疼我,我最后哭得浑身没有了力气,在迷迷糊糊间被母亲背出了火化场的探视台。
十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体被抽干的感觉,火化后队伍回到了村里又收了个尾,奶奶的葬礼就算是真正结束了。我顶着红肿的双眼,和妈妈回了家,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泪水还是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奶奶的房间就那样空荡荡了。
没过两天,母亲就又回到了早出晚归的工作状态,晚上我得开始尝试一个人呆在那幢只有我一个人的平房里,窗户望出去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当时家里还没有空调,天气再炎热我每天晚上都怕得把窗户紧闭,我每天晚上都得一个躲在房间的角落大哭一场。母亲每天下午都会回来煮饭陪我吃饭,然后天一黑就得去加班了,我总是会陪着她走过小路走上大路,然后让她蹲下来让我摸一下脸庞,然后亲她一口告诉她:妈妈你要早点回来哦。然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又顺着小路边哭边回到家里,把窗户和门都紧紧的关上,开始一个人度过漫漫的黑夜,时而看着奶奶的房间哭泣一下,时而做着自己的作业想着奶奶还坐在身边陪着我,每一天晚上我都得检查好几遍门有没有锁,窗户有没有关,一层的平房看出去外面真的让我心慌,玻璃的反光每天晚上我看到的都是一个哭红了鼻子的自己。我更担心一不小心把门反锁了母亲下班后进不来,工厂很忙,母亲那个时候都得11点才能回家,那时候的11点,农村早已是一片死寂的沉静了。
10岁那年,奶奶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不堪,每天起床的时候就是担心夜晚的到来,我曾尝试去婶婶家住了一段时间,可是最后还是得学着一个人呆着的,我也就开始勉强自己让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去承受的事情,哪怕那个过程再难熬,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的我究竟每天晚上在恐惧着什么,我怕黑,我会哭,我怕一个人,我会哭,我想奶奶,我也会哭,在连续一段很长时间的一个人的哭泣中,我只能开始学会了慢慢坚强,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感恩,也是因为有了那段时间的煎熬,才有了今天这个感性,却又相当理性的自己。
怀着对奶奶满心的敬意,我小学乃至初中高中只要一写起记叙文,我的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和奶奶的在一起的那些事。每一次动笔,都会触动到心里那最不愿意触碰的那根弦,看见身边的小伙伴现在还有着爷爷奶奶的疼爱,总是会有莫名的羡慕和感伤,奶奶去世13年了,每次和父亲母亲讲起当年的事,眼眶还是会渐渐微红。终于,在大学要毕业的最后一年,我动笔写下了这篇文章,致以对天堂上的奶奶最真挚的问候,我是一名合格的大学生了,这十三年我没有让您失望,愿天堂没有疾病,您依旧淳朴善良。
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父亲从新疆回家过年,当母亲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父亲看着奶奶之前居住的房间,归家的游子流出了这一辈子最心酸的眼泪,久久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