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徐小福最讨厌孤独的感觉。对他来说,什么是孤独呢?大概就是有一天他对独处感到厌烦,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周遭的事物全与自己不相干——完全不相干,无处说话,无处抬望,甚至连分享这种孤独情绪的渠道也没有。
本来徐小福已经习惯了独自向前了,周围一切景色都是那样雷同,没有任何新鲜的花样,他也没有心思非要和这种萧条产生某种可有可无的联系,从而寻找一种什么存在感。他唯一牵挂的,就是远处的目的地,即大海。这虽然是一种单方面的思念,但徐小福知道,大海是宽容且慷慨的,它能够容纳全世界人,深置地底、九霄云外的思念的波弦全部运送到海水里,海水照单全收,并且一定会,在人们来到海边的时候,回放完全相同的频率——这是大海和人们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大海最神秘的力量。
这份力量本来足以支撑徐小福单调而枯燥的前进的旅程,但此刻冒出来的米冷冷,却让徐小福与这个世界又有了联系——确切的说,是米冷冷的出现,让徐小福记起来他曾经十分珍视的一份联系。
当一个人与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他就很难轻松地、毫无顾忌地向前进了。徐小福就是这样,在出发之前,他需要搞明白很多事情。
于是他问米冷冷:“老江是怎么死的?”
“时辰到了,不就要死了。”米冷冷的回答颇有些哲学意味。
但徐小福不吃这一套,他不会因为那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话语而陷入自己与自己掐架的思考,他继续问下去:“不明不白?就这么去了?”
“我说了,是时辰到了,不是不明不白。”米冷冷激动地重复道。
“那你找他干吗?”
“你对他怎么那么关心?”米冷冷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你是不是认识他啊?”
徐小福的双眼一直盯着前面,公路的尽头。一阵风将哪里来的一片绿色叶子裹挟到天上,一直不肯放它下来。那片叶子就这么在金黄色的天地之间盘旋着,横穿过那条公路,留下令人遐想的黑色的影子。徐小福望向车子后面,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在这里好像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速度,但是看到低垂的太阳,他也明白天快要黑了。
米冷冷见徐小福迟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身子探向驾驶座,用手转了一下车钥匙,车子的引擎轰隆隆启动了。她对转头看向自己的徐小福说:“既然你不说,我们可以先上路,路上可以慢慢聊。”
车子慢慢地开动了,朝夕阳地反方向驶去。徐小福感到无比的沉重,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好像被钳子钳住动弹不得,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像灌了铅,不断向下坠。车子也开得很慢,好像后面拖着另一样东西。
米冷冷对此丝毫没有抱怨,她躺在后座,没一会儿就又睡去了。
徐小福从后视镜看着米冷冷的脸,寻找她脸上五官与老江的相似之处——非要说像,确实有几分老江的神韵,但要说不像,也确实不像。
“可能世上凡是一男一女如此作比较,都会产生这种尴尬的相像又不相像的情况吧。”徐小福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对于徐小福来说,现在他身边的一切尽管与他之间有着联系,但连线的另一头对徐小福来说完全是个谜。
这条公路也是,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没有出现任何能让徐小福感到眼熟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