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成钢醒来的时候，只见窗外灯火闪闪。
他叹气。还是夜半吗？不要闹了，就不能让我安静地睡到自然醒？
他失眠已有些日子了。工作压力骤增可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自家庭的。
公司里最近高层动作频频，人员走马灯似的更替，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方式。自古传到今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似乎早成定律，于是像他这样的中下层管理人员，个个都如履薄冰，生怕哪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工作越发勤勉就不说了，加班已成常态，也不知是真有工作没完成，还是表现出自己的敬业。
毕竟他们差不多级别的管理者里，多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一时之间万一遭遇下岗，真的是有些张皇无措。
所以他回家总是一身疲累，话不想说活不想干，虽然平时也不咋做家务，但好歹会在妻做饭刷碗时抱一抱她在她耳边说两句好听的话。
如今可真的成了老爷。妻冷冷抱怨，眼神里都是怀疑。
他也想哄一哄她，心里却又冒火，老子在单位里像个孙子，回到家里当一回老爷我怎么了嘛？这一股子邪火上来，便又冷了脸懒得开口。当然，作业也是根本没法交了。他也不想，妻看他那冷冰冰的样，更是上床便一个后背晾着。
他知道只要他伸手强行把妻揽过来，浑讲两句就什么事都没了。可他却偏不。或者，他就是想图个清净，只想好好睡觉。
可是，这点要求却越来越难满足了。从一开始的四五点醒，渐渐提前到三四点，最近干脆一两点就醒。醒了之后，就死活睡不着了。什么数绵羊什么深呼吸，全特么骗人的。越是睡不着，就越是烦躁，越是烦躁就越是浑身不得劲，越是不得劲就越睡不着。最后的结果是，气急败坏地起床，头重脚轻地在客厅里溜达，还不能弄出大声儿来。
最让他愤怒的是，他甚至没法在失眠的时候看电视！看不进去，看任何节目不到十分钟，他就有砸电视机的冲动。
戏剧冲突他还是听说过的，可能不能真实点贴近生活一点？要么能干得上天要么蠢笨如猪；要么神秘豪门接班人与一个傻白甜花样秀智商下线。综艺娱乐则玩儿命地娱乐，也是大把人同样在强做欢颜。学习节目？别逗了，你看得进去？
二
这样的紧张没多久，千小心万谨慎的林成钢还是踩了新老大秦总的尾巴。
秦总的秘书那天清晨七点半发微信通知林成钢及他同级别的管理人员八点半准时到公司二号会议室开会。八点二十五分，当他气喘吁吁赶到二号会议室时，透过磨砂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他想也未想就大力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边大跨步进去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得有点晚了。”
然后他就怔住了。因为会议室里确实有五六个人在开会，但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其中一位，有一点眼熟。有一点眼熟？他赶紧躬身点头道歉，退了出去。
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包还未放下，电话铃骤然响起，是秦总的秘书催他开会。他火了：“我刚去了二号会议室，秦总不在，董事长却在那里，你特么耍我啊？”
小秘书停了三秒，声音哽咽着：“林经理，我已经在微信群里发了更改会议地点的提醒，您没有留意吗？”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叮叮咚咚”声，微信收到上百条新消息，主要是群消息，工作群。工作群也不多，就二十来个而已！他总算是找到了小秘书说的那个会议通知群，找到那条更换到会议室三的通知，八点差五分时发到群里的。
会上秦总大发雷霆。有些人，不正视自己的工作级别，随意乱发脾气，乱扣帽子，乱推卸责任。有些人，不能及时查看工作消息，不能尽心尽责工作，不能把公司当作家一样爱护。有些人，手机不离手，却不能及时了解公司动态不能及时了解工作要求……
会议室里八个人，除林成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秦总唾沫横飞，其余六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
中午时分，董事长秘书发了一条通告给全体中层管理人员，提醒大家工作期间少玩手机，多关注公司大事件。今天早上一管理人员竟然冒然闯入董事长与市委领导会谈现场，简直有损公司颜面。
林成钢接到二三私信，都是安慰。可是这些安慰，看起来怎么那么不友好，那么充满了“偷笑”二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扛过堵车，回到家，娃已睡着了。妻只淡淡说饭在锅里，便回卧房了。他扒拉两口饭，洗好碗，又冲了凉。房间里静得出奇，而他的脑子里，却像炸爆米花般热闹。
疲惫，乏力，努力、拼命，委屈求全，小心谨慎，却依然处处被抱怨时时遭嫌弃，更是有着看不到尽头的担子沉甸甸压过来。人生真是无趣。中年的人生更是连生趣也无。
他恍惚起身，走上阳台。
三
第二天一早去上班的林成钢，依然神采奕奕，衣着整齐，面带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