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06年。扬州。
“姑娘此次只身随我到扬州游玩,不害怕吗?”李隆基调笑地看着我。
“害怕什么?害怕你吗?”
“我不像坏人吗?”
“像倒是像。”我眯起眼睛笑笑。
“还没有请教姑娘名字。”
我?
玄孽?南央?悦己?南悦?顾?
“顾呈欢。”
我岔开话题,“不过,你的名字很难记呢。”
“平日叫我阿瞒就好。”
我装模作样地看看周围的景色:“好美呢。很像云泥山。”
“云泥山除青央教之外,没有人可以入内罢?”
“欸?前面是山洞呢。”我喜笑颜开。
他没有说话,跟着我进了山洞。
“我们会迷路吗?”我握着他的衣袖。
“不会的。”
当我第三次看见洞中的标记时:“开心吗?我们迷路了。”
我靠着青石坐着,看着李隆基一点一点把火生起来。
“我想喝酒。”我委屈巴巴。
“放心。本公子不会非礼你的。”
“为什么?因为我今日的发髻不好看吗?”
“什么什么?”他惊异地看着我,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看是好看。但毕竟我是正人君子。”
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笑出声音。
是夜。
叮铃。
叮铃。
整个山洞都响彻着诡异的风铃声。
从微弱到清晰。
“什么人?”李隆基看了一眼熟睡的我,起身走远。
叮铃。
叮铃。
“临淄王兴致不错呢。”女子一袭鲜艳的红衣,瞳色一青一红。
“你是谁?”
“连我都知道你是当朝临淄王。你身边那位熟睡的姑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子笑得邪魅,“她只是装傻而已。”
“我问的是,你是谁?”
“青央教主,见过临淄王。”
“青央教?”
“若临淄王答应我一件事情,我青央教便可以保李唐百年盛世。”
“先说你的条件。”
“熟睡的那位姑娘,她的左瞳是千年夭血玉。还请王爷帮忙取出。”
“休想。”
“果然王爷也被蛊惑了。那位姑娘是妖孽,绝色容颜就是为蛊惑人心。您不答应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红袖一挥,手中现出一支九尺青鞭。
李隆基甩出折扇,扇间飞出无数毒针,悉数飞向女子。
女子轻狂地笑笑:“临淄王,我可是青央教主呢。您这毒针对付我的手下还绰绰有余。”说完,扬起青鞭。
几个回合。
李隆基最终还是躲避不及,肩膀吃下狠狠一鞭。
“当初跟她坦白我的名讳时就不在意她会知道我的身份。”他捂着肩膀,轻轻皱眉。
女子笑得无辜:“你已经输了。现在这个还重要吗?”
“很重要。对我而言。”
扬州。
李隆基拿起酒杯:“本公子凭聪明才智带你从山洞绕出来,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终于可以喝酒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笑起来。
“昨日青央教主找我的事情,你都知道是吗?”他收起懒散的笑意。
“什么?”
“现在我肩膀负伤,你也知道是吗?”
“什么什么?阿瞒你看,那边的西域姑娘总是看你。”
也许是听到我唤他阿瞒,他微微愣住,而后又开始不知今夕何夕:“毕竟本公子温润如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果然,那位西域姑娘起身向我们走近。
“胡姬轻舞一曲给公子瞧瞧,如何?”
我也收起笑意:“什么?为什么突然轻舞一曲?”
胡姬转而看着我:“我是给公子瞧瞧的,这位侍婢就不用说话了。”
“什么什么!”我瞬间黑脸,“李隆基!我的发髻很像侍婢吗!”
“什么李隆基,我叫李瞒。我们家小姐忘性太大。”
“小,小姐?”胡姬愣住。
“是啊是啊。在下是侍从,这位很像侍婢的是我们家小姐。”李隆基胡言乱语起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
是夜。
“侍从,今日你表现不错呢。”我倚在李隆基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你喝醉了。”他扶我靠在榻边。
“求求你不要取出夭血玉。”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喝醉了。”
我推开他:“我没事。你不要碰我。”
他的指尖抚上我的嘴角:“我没有碰你。”
他轻轻捏住我的下颌,然后忽然靠近。
“唔。”我想推开他,但是我低估了他的力气。
“别动。”他的嘴角划过我的锁骨。
另一只手伸向我的衣带。
“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我知道你没有醉。”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嘴角继续下滑。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唔。”我差点叫出声音。
“我说了别动。”他的声音开始沙哑,眼底像火。
我感受着他的温度。
我甚至宁愿自己是个普通人。
没有萧延,没有命令,没有往生。
扬州。
又是三月。
又是春草燃绿山脊的季节。
“今日我的发髻不像侍婢了罢。”我看向李隆基。
“勉强可以。”
说完,一道剑光迅速向我刺来。
玄芒剑是萧延给我的,在我危险的任何时候,它都会比我需要时出现得快。
不管这道剑光来自哪里,我只能出剑避退。
我皱眉:“你试探我?”
“我们家小姐竟然会武呢。”李隆基眼底清然。
“寻常姑娘会武很稀奇吗?”
“想喝酒吗?”他收回剑。
“想胡姬吗?”我不打算深究他试探我的目的。
“你还记得昨日的事情?昨日你酩酊大醉。”
“你没有对我做什么罢?”
“做了。”
“那我的剑就对不起你了。”在我准备挥剑斩流氓的时候……
“报——”远处传来急报。
“报……”来人看了看我们,欲言又止。
“无妨。欢儿不是外人。”
“禀临淄王,中原潞州一带出现大举西蛮人,自边境移至。相王恐其威胁长安,传您回朝议政。”
将军府。
“裕儿,此次你随临淄王安定潞州,是陛下的器重。不要让为父失望。”
“裕儿谨遵爹的嘱咐。”
顾裕从厢房出来时我拦住他:“顾裕哥哥要启程去潞州了吗?带我一起吧。”
“此次潞州之行,小则安定,大则征战。你一柔弱女子,太危险了。”
我笑笑,掌心升起青黛色的火焰:“我会灵法呢,顾裕哥哥忘记了吗?”
潞州。
胡姬扭着绰约的身姿走进营帐,看着高坐在主位上的人,微微行礼:“这位侍从,我们又见面了。”
李隆基眯了眯眼。
“我是胡人首领的女儿胡姬,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和解,为免动武。”
李隆基的眼色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所以之前并不是偶然。是你跟踪本王到扬州并安排的偶遇。”
“那日在扬州本想与王爷商议胡人长留中原一事,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位你们家小姐。我便作罢。”
李隆基看了看她:“朝廷管事的众多,为何偏偏找区区一个临淄王。”
“胡人都心照不宣了。王爷有帝王之相。”
“知道你这句话是杀头之罪吗?”
“胡人只是习惯直言事实罢了。”
“来人。给胡姬设席款待。”
酒席正酣,胡姬应鼓轻舞。
一个转身后,胡姬忽然眼色凌厉,抽出匕首,刺向李隆基。
“保护王爷!”营帐内惊慌失措。
这时,一支玉箭飞出,迅速射向胡姬的手腕。
霎时间,血染酒席。
“等你们保护王爷,他早就驾鹤西去了。”我玩弄着玉弓,笑得灿若星辰。
李隆基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谁能给本王解释一下这位顾大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裕大惊。
李隆基看了一眼跪坐在地的胡姬:“你们胡人果然不会甘心就范。”
“要杀要剐请便。”
“本王不会杀你。”说完,他转身对着营帐众人,语气冰凉透顶,“明日出兵,势必攻退潞州一带西蛮人。”
潞州。
“不知顾卿和顾呈欢是什么关系?”李隆基眼色不明。
“回王爷,呈儿是臣的义妹。”
“义妹?顾老将军知道吗?”
“呈儿正是家父收为义女的。”
“是顾卿带她到潞州的?”
“王爷赎罪,臣即刻命侍卫送她回府。”
“不必了。让她跟着吧。”
李隆基走进厢房,我看了他一眼,继续梳洗。
“你不会和胡姬一样是杀手罢。”他凑过来。
我没有理他。
他满眼委屈:“随时随地跟踪我,猝不及防杀掉我。”
我终于看向他,笑出声音:“如果我要杀你,还救你做什么?”
他继续满脸委屈:“以后不要在男人面前梳洗。”
“为什么?是太美了吗?”
“我想吻你。”他恢复了一贯清冷又带笑的模样。
“是吗?”
他又忽然靠近。
我拦住他:“今日我可没喝醉。”
他的手不安分地抚上我的腰间:“来人。上酒。”
“什么什么?”我推开他的手,小声埋怨,“下人看着呢。”
李隆基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他们。
他们连忙放下酒盏,落荒而逃。
“你何必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我看着他。
“世人都会对顽劣不堪的人放松警惕。”他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从后面环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
“唔。”
我感觉到他的变化,慌忙拦住:“你该休息了。”说完我起身离开。
他没有拦我。
夜深。
叮铃。
叮铃。
我眯了眯眼。
“哎呀。桃花宫主居然醒着呢。临淄王呢?我的条件他到底答不答应啊。”依旧是一袭张扬的红衣,依旧是一青一红的瞳色。
“风月巷的姑姑,果然就是青央教主。”我看她一眼。
“如果临淄王不答应我的条件。你的左瞳我取不出,那我就取走他的双瞳了。”她笑得一脸无害。
“你以为,你伤他一次……”
周遭千里的桃花开始随狂风抖落,“我还会让你伤他第二次吗?”
“哎呀。宫主动气了,如何是好呢?很简单,宫主自己把左瞳给我便好了。”
“你可以自己来取。”我的声音没有起伏,左瞳迅速汇集着玄黛色的火焰。
万丈的桃花疯似地涌入厢房。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慌乱。
虽然只有一丝,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这么大的动静,临淄王还能熟睡?”她挑眉。
“让一个凡人熟睡,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吧。”
左瞳中的火焰迅速射出,混杂着桃花向她狂魔飞去。
她现出青鞭试图抵挡。
但是青鞭在碰到火焰桃花的一瞬间便燃为灰烬。
她的慌乱尽显无遗。
“青鞭是我青央教贯注灵法的圣物。”她笑得依然邪魅,“桃花宫主的功力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呢。”
她重新现出青鞭,扬鞭消失。
我看着窗外月白天青。
终于快天亮了。
清晨我坐在厅堂喝茶,看着李隆基从厢房走出来,表情从慵懒变成惊异。
他看着满屋的桃花狼藉:“昨,昨晚发生什么了?”
“昨晚风太大了。”我抿口茶,笑得艳阳无害。
公元707年。长安。
“顾姑娘,陛下听闻顾老将军收了一位义女。且潞州之行中护临淄王有功。宣您进宫觐见。”
进宫觐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东宫。
“嗯……嗯唔……襄之……”
路过东宫,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
转眼一个身影捂住我的嘴,埋在我耳边:“嘘。本王不会非礼你的。”我看到他手上的白玉扳指。
流氓。
许久后,从东宫走出一位衣冠不整,容貌姣好的男子。
“阿瞒,那位是?”我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
“走吧。”
离开东宫很久,李隆基才开口:“东宫本是太子的居所,但是太平姑姑权倾朝野,独占东宫。方才那位是姑姑的面首,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弟弟,张襄之。”
太平姑姑?
应该正是武曌的爱女,当朝太平公主李令月。
“张昌宗和张易之我是知道的,武曌宠极一时的面首。”我玩弄着玉簪。
“二张在神龙元年被复辟李显一众杀掉。不过,你敢直呼先皇祖母名讳?”
“你甚至敢直呼当今陛下名讳。”
“如果我,利用张襄之扳倒太平。”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天寒地冻,“会不会很容易?
毕竟,如今李唐对于张襄之,是弑兄之仇。”
我没有说话。
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慢慢走近的身影。
那身素面青衣,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你怎么了?”李隆基看着我。
“前面那位是?”我皱眉。
“那位是我二哥一年前纳的嫔妾,玉琅珰。”
这琅珰,果然厉害。
桃花谷。
“玄孽,我知道你第一世的苦衷。但是李显懦弱无能,他不会像李世民那样的。”
“谷主,李世民和李显不一样。李世民是我的劫。”
我还记得。
我的第一世。
公元645年。长安。
玄奘法师取经归来,普天同庆。
漫天的焰火。
和李世民迎娶我时一样的漫天焰火。
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了。
这次玄奘归来,李世民亲驾迎接。
“恭迎法师回国。”李世民的笑总是恰到好处。
我站在李世民的身后,调笑道:“不知道天竺国的经书有什么用处呢?”
“央儿,失礼了。”他皱了皱眉。
“陛下,央儿只是好奇。”
“听闻有些经书可以治国平天下,保朕李唐长生,是吗法师?”李世民看向玄奘。
我身后的青黛色火焰开始一点一点汇集。
“不如。
你将这江山社稷给我,我帮你保天下长生。如何?”我嘴角带笑。
“放肆!”
他终于怒了。
三郎。
我真的。
身不由己。
“我是认真的呢。”桃花开始从四面八方汹涌汇来。
“央儿,你在朕身边潜伏十八年,都是为了朕的帝位,朕的天下是吗?”他的手移向他腰间的佩剑,“十八年前的惊鸿一舞,也都是你设计的是吗?”
不是的。
不是的。
十八年前惊鸿一舞后。
你俯身吻我。
那时。
自那时起。
便不是了。
“朕不明白,你既然要这天下,要朕性命,为何不悄悄行事,反而在玄奘法师归还之际,普天同庆之时,大张旗鼓地谋权篡位。
你注定一败涂地。”
因为我对你动了情。
因为我不想杀你。
因为萧延要这天下。
我又不得不奉命行事。
“弓箭手准备!”他盛怒的模样,真的很绝情呢。
李世民话音一落,长安各方高城通通亮出弓箭。
我身后伴着烈青色的火焰,现出九尺的玄芒剑。
“古玄芒,专杀盛世帝王。”狂风伴着桃花乱舞,我笑得狂妄。
“妖孽。放箭!”
漫天的桃花。漫天的焰火。
和满眼的血色。
我的第一世。
死在焰火阑珊下。
谷主。
你明明知道。
就算我可以刺杀李世民。
但是在那个瞬间。
甚至。
在刺杀他之前。
我就会被万箭穿心。
你明明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