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侠的文字,提及晚集老兄,谈到了一种树,梧桐树。记忆的闸门就这样子被打开了,本以为会哗啦啦倒出一大股波涛来,不成想,只是一条涓涓小流,纤弱如游丝,仿佛只是一股遥远的记忆被唤起,模糊而清晰。
梧桐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了。记忆中的梧桐树还停留在初中那个懵懵懂懂的年月里,可那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
初中因为是走读,每天都要来来回回走十几里路。而在去学校的路上,必然经过邻村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堂姐的婆家,挨着大路,家境算是比较殷实,有着高高的院墙。
院墙里有一棵梧桐树,那梧桐树高且大,院墙虽高,但在它面前也显得力不从心。它挨着院墙,身体尽力地向外和向上伸展着,仿佛是要逾墙而出一样。它的叶子密密匝匝,像农村老太太们用的蒲扇那样大。杨树叶子虽然也很大,但比不得它,没有它厚实且绿,香蕉叶子倒是比它大,但是香蕉树像一棵大草,比不得梧桐,况且香蕉叶又杂乱无章,干叶不分,拉里邋遢,总让人生不出敬畏来。
但我对梧桐树的敬畏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虽然我见那梧桐树甚是高大,叶子也肥而厚,到了春天也会生出一簇簇的花来,散发出一阵阵似香非香的气味,让人不明所以。但我深知这梧桐树不中用,因为它属于软木,不够结实,用它来打家具容易坏掉。我印象当中,奶奶的棺材就是用梧桐木做成的。
不知为何,奶奶在她七十多岁的时候仿佛有一种预感,她说她将不久于人世,央求爸爸把她的棺材给合了!爸爸没有办法,只能顺了她老人家的意,由于当时并没有好的木材就用了梧桐木,那木材轻而虚,实在不是做棺材的好料。
奶奶的棺材做好了以后就放在了堂屋里,这一放就是十几年,奶奶很长寿,活了九十多岁,那放了十几年的棺材几乎都颓掉了,被老鼠咬了几个洞,千疮百孔的。后来奶奶下葬,也没有用它,当柴给烧了。
由于桐木不是做家具的好料,因而我对它便多了一分嫌弃,它虽然高而大,但我觉得它名不副实,徒有其表,是个花架子。
后来我对它的改观缘于知道了它虽然不是做家具的好料,但是却是做乐器的精材,相传古琴都是由桐木制就。
我一直醉心于古琴那空灵高远的声响,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对这古琴的材料——桐木生出很多好感来。每听到这种琴声,我都能想象那些文人雅士们对坐山林,抚琴长啸的情景。那琴声空且远,荡在天际,引得雀鸟们在枝头鸣啾,与它合吟;鹿麂野雉们隐在草木间,侧耳聆听。这样的场景总能让人心旷神怡,而这一切都拜桐木所赐。
而后来我对梧桐的好感进一步加深,转变成了尊敬,那是因为我读了庄子的书,知道了凤凰非它不栖的事实。据《庄子》一书记载,庄子的好朋友惠施在梁国做国相,有一次庄子去看望他。有好事之徒就过来告诉惠施,说庄子到梁国来是想取代他当宰相。惠施非常害怕,就在国都内搜捕了三天三夜。庄子听说后就去找他,并对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鶵,那鹓鶵是从南海起飞,要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它就不栖息,不是竹子所结的果实它就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它就不喝。而在此时有一只鹞鹰拾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面前飞过,鹞鹰看到后就仰头发出‘咔咔’的怒斥声。难道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相位来威吓我吗?”
鹓鶵是一种类似于凤凰的神鸟,庄子与惠施的这个故事,后来就演变成“凤凰非梧桐不栖”这样一个典故。惠施是庄子的好朋友,庄子在这里是嘲笑他,他认为惠施就是那鹞鹰,而他自己是凤凰,惠施那个相位对他来说就是一只死老鼠,虽然惠施视若珍宝,但他却弃如敝屣,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儿。
庄子有高洁的思想,他把自己比喻成凤凰,说它非梧桐不栖,这梧桐树竟然能招来凤凰神鸟,相必也很高洁,于是我对它又另眼相看了。
凤凰是太平之鸟,是人间祥瑞,非有道之世不足以招致,希世罕见。而那高且大的梧桐树我在乡下也貌似见不到了,这让我感到十分惋惜,仿佛自己那本来就如游丝般的记忆也被抽走了,像丧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