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离开那里之后,他给她写了很多信,但是从来没收到回信。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内心不会受到影响,只要投入到那广袤迷人的数学王国,这些事情都不会困扰他。
但是他想错了,自己是多么天真。解析几何是他毕生的心血,是对他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伏案工作,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忘却时间的流逝。是的,一直是这样,但是在那之后,就不再这样了。
他很快发现自已无法专注工作哪怕一刻钟,有时候整个下午,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强迫自己专心投入到那些尚待阅读的文稿,几个钟头过去了,书上的内容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丝毫印象。他控制不住地回忆着她的脸庞,想象她就在他身旁,她穿着那身漂亮的裙子,坐在他旁边看着书,解着题。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她身上散发的味道,和花朵一样的芳香。他能清晰地回想到那天清晨她睡眼惺忪地推开他的书房,手上还拿着题稿,她慵懒地揉着眼睛,责怪着他:“勒内先生,您出的题也太难了呀,我昨晚一直到半夜都没解出来……”他还记得,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和少女的灵气。他还记得,她那崇敬的语气:“您太厉害了!勒内先生,我这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每当他给她讲解一道题后,她总是这样欣喜若狂地说道。当然,他还记得许多事情,正是这些回忆纠缠着他,无法让他沉下心来阅读和研究,也正是这些回忆,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给予他慰藉,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他相信她是爱慕他的,那样的眼神,她看向他的眼神,只会存在于爱人眼里。那天晚餐后,他们在书房呆到很晚,他看书,她就坐在他身旁,阅读着坐标系和几何的内容。当窗外的森林传来猫头鹰的咕叫时,他才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
“克里斯蒂娜,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他说。
“好的,勒内先生。”
他继续看书,一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他感到少女柔软的身体紧靠着他,那是克里斯蒂娜,她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她,她羞涩地注视着他,脸上泛了红晕。“晚安,勒内先生。”她松开他,起身跑开了。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裙子的一部分消失在门后,像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形。傻孩子,他想。她吻在他脸上的那个地方凉丝丝的,他伸出手想去触摸,但是他停住了。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他难过,他内心深处知道,他是配不上她的,一个美丽尊贵的妙龄少女,无论如何都不该和一个老头在一起。
但是,对克里斯蒂娜的思念折磨着他,他那一向理智的大脑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他想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下也好。
这是他为什么行走在这里的原因,他已经出发很长时间了。今晚,他或许就能再次看到爱人的脸庞。皎洁的月光照耀在河面上,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他走在路上,内心感到久违的安宁,这一切使他百感丛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领悟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个在世间万物背后运行着的逻辑链条。数学王国的大门,似乎又向他敞开了。
透过树林,他看到了那座城堡,像是黑暗中沉睡的巨兽。他靠着记忆找到了那条捷径,越过了城堡的外墙,不一会儿,他就远远地看到了克里斯蒂娜的房间,窗外透着橘黄色的灯火,他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这或许就是我能离她最近的地方了,他悲哀地想。内门有士兵把守,他肯定没法进去。他久久注视着她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他幻想着她的身影能出现在窗前,或许能发现他的存在。但是没有,时间过了很久,窗前从没出现过她的身影。
“勒内先生?”他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慌了神,但马上辨认出这不是她的声音。他转过身,那是克里斯蒂娜的侍女。
侍女看到果然是他,连忙说道:“您不能到这儿来的,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他会处罚您的!”
“他不会知道的。”他神色哀伤,“我马上就走。”
他突然记起了什么,“克里斯蒂娜最近怎么样?我给她写了好多信,但是她从来没回过。”
“您被赶走之后,公主一直很伤心。”侍女露出抱歉的表情,“您写的信,应该都被陛下销毁了。”
原来是这样,我写的信她从来没看到过,他想。
他抬头又看了看她的房间,下定决心走了。
“不要告诉克里斯蒂娜我来过。”走之前他告诉侍女。不要让她更难受了,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我知道她是爱着我的,她知道我是爱着她的,这就够了。
他凝视着夜空下的河流和树林,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关于克里斯蒂娜和他,他明白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爱情是属于年轻人的,他已经太老,老得无法去爱了。在他的生活中,似乎只有数学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相比于情感上的阻挠和挫折,数学可是要简单得多了啊。
笛卡尔思索着,在月光下伫立了良久,最后踏上了回程。
2
一开始,窗外的景象是纯黑的,没有光亮,过了一会儿,肉眼适应黑暗后,便可以依稀看到远处的小小的光点了,那些都是极其遥远处的星体。他以前一直怀疑太空是否像人们说的那样空旷,现在他相信了。太空,他咀嚼着这个词,更应该叫虚空,他想,虽然存在着无数的星体,但是又给人如此极致的冰冷和虚无的感觉。他有些分不清,是SETI任务的徒劳无获让他沮丧,还是长时间的飞行已将他的能量消磨殆尽。
它们存在吗,它们在哪呢。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数十次降落到不同的星球上,都没有发现智慧生命的存在,连文明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有人曾对他说过,如果一片水域只生活着一条金鱼,那这片水域大概率只是一个鱼缸。任务刚开始时他对这样的论调不以为然,而现在任务结束了,他们已经在返回家园的旅程中,已经飞行了这么久,这么远的距离,然而没有发现存在着别的金鱼。真是个鱼缸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害怕,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造物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把一个文明囚禁在一个鱼缸里。
和很多人一样,他曾经患上过太空抑郁。当时他们已经飞行了两年,大部分的焦虑是从和地球断联开始的,不久之后他就开始做噩梦了,虽然他知道断联是必然会发生的,但是当那些念头纠缠着他时,他感到自己快崩溃了。地球还存在吗,我们还能不能安全回去,这是一开始的焦虑,到后来,这些念头演化成绝望的形态,地球存在过吗,SETI任务存在过吗,过去的生活和经历究竟是不是一场幻觉……
每当凝望着窗外的虚空,Henry的心从来都无法平静。
他听到有人来了,是工程师杨,很显然,从脚步声可以判断。
他回头对杨点头致意。
杨说话了:“当您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您都在想些什么呢?舰长。”
“我在想太空啊。”他说,“真的好空,没有其他的金鱼,太大了……对于一个鱼缸而言。如果只是生活着一只金鱼,这么大的空间不会太浪费了吗……”
“您又在想鱼缸的事了。”杨说,“我觉得您有些悲观了,我相信他者是存在的,但是我们很难和他者沟通,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呢,舰长。”
“你们工程师好像心态总是很乐观。”
Henry觉得能有个人聊聊也很好,杨的话说不定能对他有所启发。“可以聊一聊吗?”他问道。
杨说当然可以,他们到休息室坐了下来。
“舰长,我在网库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杨开始了讲述,“那是在十九世纪的时候,海洋生物学家在以色列沿海发现了一头灰色的鲸鱼,他们给它命名为Alice。Alice和其他的鲸鱼很不一样,因为鲸鱼这种生物,它们的叫声频率大约在15到20赫兹,然而Alice的叫声却是维持在52赫兹左右。”
Henry认真地倾听者。
“这就意味着,”杨继续说道,“Alice的声音,没有其他鲸鱼能够听见,在鲸鱼这个种群中,它是一个被抛弃的个体。它的悲伤和快乐,都没有同伴可以分享。大海对于它来说,是只有它独自存在的星球……它一直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仿佛被遗忘在海洋的尽头……”
杨讲完了故事,Henry沉默了一阵,然后他问道:“所以,你认为人类就像那头特别的鲸鱼,人类寻找不到其他文明是因为自身的频率特殊吗?”
杨点了点头,“嗯,我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考察的那颗星球?Nuova”
“嗯,我记得。”Henry回忆道:“那颗星球存在着液态水,离它适宜的距离之外也有着稳定燃烧的恒星。”
“是的,它的很多条件都基本满足于生命的形成,和我们的地球有些相似。”杨说,“但是我们没有在Nuova上发现生命存在的迹象。”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Henry问道。
“我觉得是我们和它的相遇的时间不对。我觉得Nuova要么还没有产生生命,要么就是早就出现了生命,这些生命发展出了极其强大的文明和科技,最后,它们离开了家园,或许进化成了更高级,更抽象的形态,也就是飞升。”杨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觉得,或许只有和人类科技水平大致相当的文明,才有可能与我们相遇吧。”
“你认为,比人类弱小太多,或者比人类强大太多的文明,我们都是找不到的的是吗?”
“嗯,舰长,您想,如果一个文明极其先进,它们或许已经凭借它们的科技摆脱了对实体存在的依赖,可能已经进化成了以纯能量形式存在的生命,达到了完美的自洽和圆满。它们以无形的存在方式在宇宙中漫游,又或者,它们已经和宇宙融合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就是宇宙本身,宇宙的进程走到尽头之前,它们会一直存在。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成为了神,用中国古人的话说,它们就是‘道’本身。如果人类想要寻找这样的文明,当然是徒劳无功的。这样的文明是如此的自洽与完满,它们不需要,也不会想要和其他文明产生交流。而仅仅处于起步阶段的外星生命,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就像微生物一样渺小吧,人类对于蚂蚁的存在尚且不以为意,又怎么会注意到渺小如同浮游的生命呢……”
Henry思索着杨的话,这些问题,他之前并非没有想过,但是被他否定了。令他感到有些惊奇的是,当这些想法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时,显得多了几分说服力。他觉得,宇宙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个渺小的星系,这艘渺小的飞船,就像神在用显微镜观察着玻片上细小的微生物。
杨的故事让他想起来了什么,“你知道吗,杨,你说的那个鲸鱼的故事,让我想起了Ray Bradbury写的一篇故事,《浓雾号角》。”
“您指的是那个关于深海的巨兽的故事吗?舰长,我读过那篇故事。”
“是啊。”Henry缓缓说道,“那个在深海潜游和等待的巨兽,它独自在海底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它的同伴们早就灭绝了,当它听到人类灯塔雾角吹响的声音,还以为是同伴的呼叫,它游出海面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它的同伴,它是多么的伤心,愤怒啊。”
“悲伤的故事,就像这次漫长的飞行任务。”杨感慨道:“没有结果,没有交流。”
两人沉默了很久。
“不过都结束了。以我们现在加速的情况,很快就可以回到家园。”Henry看着杨,“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年轻人。”
杨露出腼腆的微笑,“这项任务提供给我一笔很可观的收入,我回去后可能就不会再工作了……说不定会找一个安静的小镇生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您呢?舰长。”杨问道,“我记得您是有家人的吧,您有孩子吗?”
“嗯……我有过伴侣,没有孩子。”
关于没有孩子,Henry说谎了,他有过一个女儿,但是因为意外去世了,那是他收到任务前不久发生的事。太空飞行的这几年,他一直努力不去想这些。
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不一会儿,Henry站起身,示意今天的交谈到此为止了。“杨,记得把今天的日志上传一下。”
“好的。晚安,舰长。”
“晚安,杨。”
睡舱外的呼吸灯传来不断交替的光亮,Henry躺着,和往常一样,他难以入睡。他想起了Sarah,她怎么样了呢,还好吗。当他接受任务离开的时候,他和Sarah已经开始分居。“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她说。他理解她的想法,在那次意外之后,只要看到对方,他们都没法控制自己去想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儿。当他在太空中接近光速飞行的时候,她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呢,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当他回去之后,两人该如何面对他们之间的隔阂,有新的办法吗。Sarah,这几年的飞行改变了我太多,我已经太疲惫,太老,太疯了,我已经不认识我自己。回去之后,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面对你。
他想到那只悲伤的海怪,它在黑暗的深渊独自游弋了漫长的时光,当它听到灯塔传来的雾角声,它回应了,它错认为那是来自同伴的呼唤。
他试图去想象那灯塔的号角声,还有那只海怪的呼唤。他觉得这样对自己有些残忍,因为那穿越了百万年海水和迷雾的呼喊,是如此地痛苦而孤寂,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悲怆和冰冷。
3
他坐在会议室里,周围都是人头,身体,四肢和说话声。他们在针对某个问题,某些问题,进行着激烈的讨论,每个人都参与其中,除了他。
我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下一个问题是,如果此时此刻我不在这里,那我会是在哪里。
他不由自主地想下去:如果我不是此时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这个人,我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会截然不同吗……
一直以来,他都时不时地会想这些问题,但是最近几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频率有些太高了,频繁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他揣摩这会不会是某种信号。这一切都让人感到厌倦,他决定对自己诚实,对自己坦白:这一切,至少大部分,都让他感到厌倦。
让他感到厌倦的是什么呢。或许是每个工作日千篇一律的编码工作,噢,不要误会,他不讨厌编码,只是,你知道的,当一件事情变成工作以后,你很难去感受到那件事原初的魅力和价值;或许是那些充斥着废话的会议,还有不可避免的,他需要戴上面具,假装关心,和一些人讨论那些他毫不在乎的工作任务,大部分时间,他选择沉默,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虚伪得可怕,不过和一些人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只有和少数几个人,他才可以放松地讨论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或许是他觉得那些所谓的大佬,成功人士,仔细想来,并不是真正值得他敬仰。也许,在世俗的意义和评价体系上,他们是极其优秀的。不过,如果要他说实话,那个拥有这个公司的人,本质上不过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投机主义者。那些高层,管理者,多数是些浮泛之人……或许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事,让他感到厌倦。不过这一切问题的本质,他决定对自己坦诚,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他记得那句话: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城市。
他讨厌自己所在的城市吗。北京,仔细想来,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城市,除了食物很糟糕,生活成本很昂贵之外,北京似乎没有太多值得责备之处。这样分析下来,他更确定了,本质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并不喜欢自己。有些矛盾,一个人是怎么做到不喜欢自己,同时又自恋的。如果对自己坦白,他承认自己是自恋的,他觉得自己的思想比常人有深度,他比大部分人深刻,他觉得自己读过一点书,自以为是个有趣的人,他有时候觉得大部分人都比较肤浅,而自己是那个清醒的人,观察着这个世界,看着人们沉沦在幻觉中,这样说来,他还不是一般的自恋。有时候,他会欣赏那些和他有着同样特质的人,本质上,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恋。他觉得自己并不比大多数人逊色,相反,他认为自己比很多人优秀,但是,他并不拥有他们都拥有的东西:良好的人际交往、美好的亲密关系、和世界互动的活力……他并没有取得什么世俗上的成绩,这样说来,或许他才是那个小丑。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有些冷,他觉得自己应该穿件外套,不过不重要,会议接近尾声了。他透过窗往外看去,一架飞机在天空中飞过。那上面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这架飞机将载着他们去向何处……学校是什么样子了呢,现在是八月,校园里,树木应该都生长得枝繁叶茂了吧,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在地上碎成金黄的斑驳,还有无尽的蝉鸣,在白昼永不停歇。他意识到,那些夏日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是如此之深,他还记得那些可爱的夏夜,他戴着耳机独自在校园里漫步,他内心感到安宁而幸福,夏夜的校园充满着青春、汗水、理想和知识的气味,总是触动着他。
会议结束了,他们走出会议室,并没有讨论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不会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走出写字楼。远处的摩天大楼笼罩在雾霾中,这是北京的特色,在并不浓厚的雾中,交通灯和霓虹牌是那几抹引人视线的红。
到了夜晚,他的内心变得柔软了些,和白天那个愤世嫉俗的自己有了些许不同,他觉得对于自己的剖析过于严厉了,他虽然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还不至于一无是处,他还是值得被关心,被爱的。
夜幕下,城市的空中有飞机驶过,飞行的轰鸣声似乎提醒了他什么。那个念头长时间地在他脑海里滋长,现在呼之欲出了: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段时间。
他仰望着夜空中的飞机,想起一句话:
生活是一场逃亡,不能坐以待毙。
to flee is life, to linger, death.
4
想象一粒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埃。
但是它的光亮并不明显,而是淡淡的,柔和的蓝色光芒,不注意都不会看到。
在很大的一片空间里,没有其他尘埃,只有这一粒。
这大概就是“暗淡蓝点”呈现给人的样子,这粒小小的蓝色的尘埃,渺小的光点,则是地球,在这张照片中,它悬浮在太阳系漆黑的背景中。
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一号在64亿公里外从太空拍摄了这张著名的地球照片。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受这张照片启发,出版了《暗淡蓝点》一书,在该书中,他如此写道:
“我们成功地从外太空拍到这张照片,细心再看,你会看见一个小点。就是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在这点上每个你爱的人、每个你认识的人、每个你曾经听过的人,以及每个曾经存在的人,都在那里过完一生。
这里集合了一切的欢喜与苦难,数千个自信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学说,每个猎人和搜寻者、每个英雄和懦夫、每个文明的创造者与毁灭者、每个国王与农夫、每对相恋中的年轻爱侣、每个充满希望的孩子、每对父母、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个教授道德的老师、每个贪污政客、每个超级巨星、每个至高无上的领袖、每个人类历史上的圣人与罪人,都住在这里,一粒悬浮在阳光下的微尘。
……”
不过地球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人类也不是。
1977年,人类发射了旅行者一号探测器,到目前为止,它已经飞行了46年,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它为人类传回了大量的科研数据。它创造了很多记录:它是人类发射的第一个恒星际航天器,第一个连续探测木星、土星及其卫星的探测器,第一个正在飞出太阳系的探测器。
它也是目前飞离地球最远的人造飞行器。
由于距离遥远,目前没有技术能够监视旅行者一号的飞行画面,只能通过无线电波与它保持联系,人类最后一次与它互动,是在2017年。
此时的旅行者一号距离地球已经有240亿公里,预计会在300年后飞出柯伊伯带,到达奥尔特云,再过30000年后才能彻底飞出太阳系。它几乎已经和人类失去了联系,预计到2025年,旅行者一号的电池将会消耗殆尽,那时,人类会彻底失去和它的交流,那便是永别。在那之后,旅行者一号将会继续向银河系中心前进,永不回头。
旅行者一号携带着一张铜制镀金磁盘唱片,还有一个金刚石留声机针,哪怕过了10亿年,这张唱片也会保留着完美的音质。唱片内收录了用以表述地球上各种文化及生命的声音及图像,它代表着地球上的生命和人类的文明,承载着人类与宇宙星系沟通的使命。或许在极其遥远的未来,当旅行者一号飞行到最近的一个星系时,这张唱片会被高等的智慧文明发现。不过那会是几万年之后的事了,人类的理性告诉我们,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它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对于旅行者一号,这是一次单向且永恒的星际旅行,它会一直独自在太空中漫游,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