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小寒节气。某医院神经内科。
病房里六个床位，满员。
12床从早晨到下午四点一直沉默。除了配合护士做例行检查，其余时间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侧身向外，面无表情；有时侧身面壁，悄无声息。年龄六十岁左右，染过的头发一截黑色，接近头皮的地方长出二指白色。黑白分明，非常醒目。
13床刚办完出院。也是少言少语。穿一条红色条绒裤子。病床的床头柜里还有两瓶化妆品。说是头疼，前天来的。临走做完各种治疗，躺床上闭目养神。老公提前来拿走所有行李，来去匆匆，说是家里还有孩子上学。这女的午饭吃了一盒米饭茄子，跟谁也没打招呼就走了。
也是，这种地方没人愿意说再见。
14床是我婆婆。83岁，血压高昨天住院。四个儿子的阵容让对面病床的两位阿姨整整夸一天了。昨天住院，儿子媳妇你来我往。老太太被众星捧月一般伺候着，问候不断。年底了护工奇缺，其他病人都有护工，有的两个床合用一个护工。我们家暂时请不到护工，只能等第二天看看有没有出院的再请。
15床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听口音是唐山人。五官挺好看，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身边既无陪护也无亲人。她说，家人来都被她赶回家了。医院里感冒太多怕传染。阿姨口音很重，唐山口音听起来自带幽默感。阿姨精神很好，恢复得不错。
16床是一个年轻女人，36岁。体重200斤。浓眉大眼小嘴巴，只是太胖，整个人像吹大的气球。早晨我一进门就看见她在吃包子，看她吃能让人食欲大增的那种。隔了两个多小时，又见她开始吃饭。一盒米饭，一盒虾，一盒菜。噼里啪啦一顿猛吃，面前食物一扫而空。从服饰看，16床家境不错。因为太胖，三高、头晕住院。医生告诉她检查结果，有的指标比邻床两位阿姨都高，她还有些不相信一样惊愕。一下午身上背着血压检测仪，血压一直下不来。
17床也是一个阿姨，年纪跟15床相仿。也是唐山人。跟15床是老乡，年龄又相仿，两个人一直聊大天。17床阿姨十几年前丈夫去世了，有一儿一女，有孙子外甥。一天里姑爷来过两次，媳妇一次。姑爷跟她不时开开玩笑，看得出关系很好。媳妇来送了早饭，匆匆离去。阿姨家境殷实，得益于房子拆迁。
病房里有一个护工，服务于16床和17床。护工是四川人。可以听懂的川普，一脸卑微的笑容。偶尔有一个男护工过来帮忙，是她丈夫。护工姓杨，71年属猪。小学一年级，丈夫三年级。男人在北京建筑工地受伤，住院期间认识了医院的护工主管。主管也是四川人，介绍他们一起来做了护工。
女护工姓杨，四川人的标准个头。皮肤挺好，服务细心。她说两个孩子在四川老家上学。夫妻在这里干，累点脏点但比建筑工地强些。两个病人一天里不停做各种检查，她跑前跑后陪护。我刚去不熟悉，她有空就来帮忙。她丈夫跟她同乡，也是71年的。男人跟我说他很羡慕我们命好。他小学读了三年，12岁母亲去世，父亲偏瘫。他辍学供弟弟上学。去年工地上出了事故，差点送命。午饭时，夫妻俩很快吃光满满一大饭盒米饭和菜。15床还把菜里的肉夹给他。男人说昨天太忙，神内病房又热，他在这里出了汗，下楼又冷，感冒了。男人个子不高，口袋里装着药。鼻头有汗，推病号回来微喘。
15床和17床，相谈甚欢。17床从房子拆迁款分配到公婆妯娌关系，从儿子儿媳到姑娘姑爷，有夸有贬，滔滔不绝。期间穿插国内明星传闻。从明星出轨到春晚阵容，老太太仿佛了如指掌。15床基本处于配合状态。17床应该有些见识，又加上性格外向，所见所闻都一一分享。从国内闺蜜游到国外新马泰，说起来头头是道。是个快乐有感染力的人。就是脾气急，所以血压高头晕。
病房里都在感叹钱到医院里就不是钱了。三天花一万。每天各种检查轮番上，在医院就得听医生的等等。
15床和17床看我来就问我是老几的媳妇。问了我很多家事，从工作到孩子，一一关心。直到护工主管进来。
主管也是71年的，昨天四个属猪的碰一起。不过我以为她是大一轮的猪。她来到做了简短演讲。从16床年纪轻轻得了三高开始，说她在医院十几年，见的生死太多。几乎所有的三高都是吃出来的！很多病人三四十岁，来到不久就去世。前几天有个男的，38岁，289斤。送来一个小时就没了。她对于16床的饮食不节制表示惋惜。我顺便夸了她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她很高兴。无论多大，听到赞美都很开心。
主管说，医院肿瘤科年轻人很多。乳腺癌病人有的二十几岁。主要是年轻人饮食作息不规律，熬夜，压力大所致。她说见的生死太多，说活着并且没有痛苦地活着最重要。见过很多有钱人，跪求医生挽救生命。她感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健康活着是真的。
从病房窗户向外看，外面人来人往。天气寒冷，病房里聊得热火朝天。温度太高，空气干燥加上各种味道，感觉一天下来恍若隔世。
17床儿孙来看，站了几分钟被赶着回家。走后阿姨说有护工很好，家人来怕是传染，看看赶紧回家。她的手机铃声是广场舞音乐，接起来是老姐妹喊她遛弯。
我第一次护理不能自理的病人，加上婆婆体格偏大，一天里后背都是湿的。吃喝拉撒，老人像几个月的孩子。大小便得接，水饭得喂。人老了不容易，但人终究会老。一天做了四项检查，每一次都兴师动众。老人体重，使出吃奶力气搬动。人老了一定控制体重，对身体好，万一有病也方便搬动。婆婆八十三了，脾气依然急躁。本来前几年两次血栓后遗症，口齿不清，说话含糊。别人稍微听不清指令就发火。血压一度超过两百。
午饭后我们催着女护工眯会。她夜里睡不好，坐在椅子上就着15床和17床的聊天声睡着了。期间还有小小呼噜。她应该很累，工作量太大。
下午五点，我们请的护工上岗。家人来接替我回家休息。
神经内科一天工作结束。
一天的总结：1 为了身体健康必须控制体重。所谓“管住嘴，迈开腿”。
2 无论多大年纪，修身养性。脾气急，不包容，容易犯心脑血管疾病。
3 人老了，可以花钱请护工，但儿女探视能让老人心理安慰，绽放笑容。
4 人都会老，保重身体，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5 作为儿女，对老人要有耐心。因为，人都会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