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没有伤到要害,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很累很沉重,以至于想歇一歇再歇一歇。多么贪婪。黑暗原来也是可以让人奢恋的,又或者更害怕的其实是黑暗之后所谓的明亮。
有人握着我的手,不知道有多久,只隐约感觉只要自己有了意识,那只手便被握着。天还不冷,他的手也很暖,可却怎么也暖不了我的手。如同死了,长久的寒凉与寂寞。
“青儿你醒过来看看朕好么?”握住我的手的手紧了紧,“是朕不好,朕错怪你了,其实……朕并没有真的和你生气……朕是因为……青儿你回答一句朕好么……”
待到醒来才发现周边多了几个眼生的宫女太监,称呼也由苏婕妤变为了苏顺华,品正第二,位列甚至在沈修容之前。按慕容楚的话来说,舍身救驾别说晋一个品次,就算是晋到了贵妃也不为过。这句话将我重又推到众星捧月的地位,也重又树立了更多的敌人。
慕容楚将汤勺送至我嘴边,我勉强抿了一口便拒绝下咽:“太苦,箭伤干嘛要喝药?”
“听话。”他的眼里全是最初纯净的光,“是朕特意吩咐给你调理身子的,你以为皮肤上抹了药就算完事?”说着他又把汤勺往前送了送,“憋口气喝下去,很快的。”我依然摇摇头。慕容楚有些无奈:“那青儿说要怎么样才会喝呢?”
我凝想片刻,便挤了挤眼睛答道:“皇上喝一口我就喝一口。”
他笑起来,牵动了嘴角的纹路:“好,朕可是从来都不惧苦的。”紧接着便喝了一大口,随即又把碗递了过来,狡黠地眨了眨眼,那神情分明在说“这下你不好抵赖了。”
我不好再纠缠,只得埋头喝了一口,酸涩的滋味让我不免皱起了眉头。慕容楚抚过我的发,若有所思地:“其实还是个孩子,就是太倔。朕也太大意,若不是这一次,朕还不明白自己在青儿心中原来是这么重的……不过以后可不能这样傻,青儿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了朕还有什么?”
我垂下眼,想说你还有皇位,终究忍住没再吭声。
由于调养得当,伤好的很快,可担忧却随着日渐好转的身体而增长。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吃过夜宵之后,慕容楚还没有走的意思,尽管我暗示了许多次,他依然稳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茶聊着天。时间这样淡淡走过,夜终于深了。
慕容楚也终于不再说东顾西,而是将眼光转向我,轻轻地问,很认真地问了一句:“朕今晚不走了,好么?”
我垂下头,并没有犹豫太久,只是吩咐道:“碧落,去整理一下……”我不敢抬眼看他,怕从眼神中暴露出真相,只能从烛火印下的身影中感受到他的欣喜。
在慕容楚沐浴的时候,我悄悄地从颈上取下那枚红色的护身符,这些时日来,它已在我常常的轻抚间褪了许多颜色,今晚之后,便不可以再戴上它,也没有资格再戴上它,只能用层层的绸布包了,如同埋藏一段心事般地锁进深屉。只盼望你在那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永远别为我落泪,在胜雪的白衣上。
与慕容楚并排躺在床褥上,谁也没有说话,我突然生出侥幸的想法,或许这一夜也会如前,只是握着手共眠,我想着便伸过手去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预备沉沉睡去。
然而身边却响起了细碎的窸窣声。我睁眼一看,正对上慕容楚贴近的脸庞。
“皇上怎么还不睡?”话一出口,已觉得自己问的都不够底气。
慕容楚有些尴尬,半晌才说了一句:“睡不着……”片刻后又没头没脑地添上一句:“青儿,可以么?”
心上被重击了一般,终于还是来了,我沉默着,定定看他,然后轻闪了一下睫毛……
他竟然那样笨拙,紧张得手心出汗。随着贴身衣物的件件剥离,肌肤感受到了入了秋后的凉,禁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冷么?”慕容楚停止了亲吻,将脸抬了起来,“还是紧张?”我牵起嘴角的笑冲他摇头,那情形仿佛是手术前面对着医生的询问:“你疼么?又或是紧张?”我总是宽慰地摇头,不清楚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安抚自己。
如露水般的爱抚一路向下,伴随着疼痛的到来,我在心底流了一滴泪,浸在不为人知的伤口上来来回回,婉转不去。那一刻,我见到慕容楚的眼神,竟如初生般纯净,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于他,我终究是辜负的,而且还将继续辜负下去。
第二日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悯柔一边替我梳头一边问我是不是肚饿得厉害,要吃些什么,然而我全然没听的进去,只觉得十分冷。
“是不是门窗没关好?”我有些神经质的问。
悯柔回头看去:“没有啊,娘娘,您觉得冷么,今天的日头很好,很暖和呢。”
“是么?”我凄凄一笑,“大概是没吃东西吧……”
“那我去给娘娘端些吃食过来。”话刚说完,悯柔已勤快地跑了出去。
轻轻把窗推开一条缝,便有风送来了叶,焦黄地胆怯地栖息在肩头,我小心地将它放在手心,原来秋意已这样浓了。突然想起昨晚第一次侍寝,今早应该去给皇后及太后请安的,可这都已经是晌午时分,正懊恼间,锦绣笑眯眯地进了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气色可是好了一大截呢!”
“还寻开心呢!”我嗔道,“赶紧地准备衣服,今儿忘了去请安了,也不提前叫我,看我不拿你们一一问罪。”
锦绣歪着头笑道:“娘娘不必担心,今早上皇后娘娘称病谁都不见呢!”
“是么?”我诧异道,“怎么好好的病了,什么病?”
锦绣蹙眉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只听说是头痛病又犯了,许是太操劳了吧。”
“哦。”我木然地点了下头,并未深想,只是突然觉得奇怪,似乎自我中箭之后皇后就一直未出现过了。
既然闲着无事,便去看了久未在一起聊天的晏紫那里,进门时正碰上她在喝汤,见到我她自是喜不自禁,忙招呼着我一齐坐下,又吩咐宫女拿了副碗筷,边给我盛汤边叨叨地说开了:
“姐姐这运气可真是好呢,许是闻着味儿来的吧?快趁热喝一碗,这汤味道可鲜美了。”
我笑看了她一眼,假装不信道:“是不是真的?还是你现在有了孕,愈发地贪吃了?”
“才不是呢。”晏紫的脸微微红起来,“是德妃娘娘着人送来的,说是秘制骨汤,又补钙又味美。”
德妃?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的汤你也敢喝么?就不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晏紫闻言轻轻放下了勺:“妹妹一开始也怀疑过,不过请了太医来验过,说是没有问题才放心喝的……”
我仍是没好脸色:“哪能每次都验,万一有一次出了问题,你可是哭都来不及呢。”
晏紫仿佛犯了错一般垂下头,口中嗫嚅着:“嗯,听姐姐的就是,是晏紫太贪嘴了,以后……以后多注意就是……”
见她这副模样我也不忍再说什么,于是把话题转了开去:“看你也没怎么害喜,多半是个皇子了?来来!让我这个干娘来摸摸未来的干儿子。”说着便要伸手去抚她的腹,不料晏紫仿佛受了惊吓般的迅速闪了开去:“姐……姐姐,现在才什么月份,哪里能摸的着什么……”
我忖她许是不习惯,便也没再坚持,只是觉得讪讪,气氛也似乎悄然改变,于是又坐了稍许便起身告了辞。
转出九曲回廊,转过湖心亭,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看风景的人。
“这么有闲清逸致呀,德妃娘娘!”我故意说的很大声,头上的珠翠似乎也被惊扰了一般,叮当作响。
林依依悠然地回转过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的顺华。”说着又扭过脖子将手中的鱼食撒到湖中,不再看我。
“怎么德妃娘娘还敢到这湖边来么,就不怕水中怨死的鬼把你拉下去陪葬?!”
“又和我说这些,告诉过你很多遍,我是从来不怕这些东西的。”她还是不看我,还是那样优雅地投着鱼食,“有时间不要把精力花在斗嘴上,别忘了,如今虽然你复了宠,可还得叫我一声姐姐。”
我冷冷地笑起来:“那就谢谢姐姐的教导了,我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怕你未必有命来陪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