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葬礼】 07 寿棺
二奶奶的突然离世，蒋大川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到这个点上，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早上二奶奶还喝一小碗小米粥，吃了两口软和的点心，到中午说不行就不行了。蒋大川想着母亲这一辈子吃的苦，受的罪，就难受的不得了。
所以，一下午，他都处于哀痛状态，只顾着哭，只顾着难受，一应事情都是亲族的亲友帮忙。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了，人都差不多都散去了，只留下几个叔婶兄弟陪着守灵。看着几个叔婶年纪也都不小了，这几天跟着张罗，都很疲乏，明天还得指望他们帮忙，所以让他们先去歇息，只留下几个年轻兄弟侄子。
母亲去世的第一个晚上，他和媳妇肯定是要守灵的。儿子还小，今天一下午跟着自己跪在外面，来人就磕头，就哭，像个小大人了。
他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过世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一下午，儿子的眼泪都没有断过，一直眼泪汪汪的，这么小就让他尝受亲人离开的滋味，也是难为他了。
哭了一下午，这会已经睡着了，本来让他去屋里睡觉，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就在奶奶灵旁摆张床，说是要陪着奶奶，以后再也见不着奶奶了，想到这里他就又是一阵难过。
想到母亲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辛苦把自己养大。在别家孩子初中毕业都自谋生路的情况下，母亲还是靠自己一针一线，下地种田，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让自己上学，忍受了别人多少讥讽，她都一概不理，只是一心一意供自己上学。在别人都已经住上青砖瓦房的时候，自己家还里原来的那几间土坯房，母亲挣的钱都用来让自己念书，直到自己上了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母亲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点。
可是现在，母亲只是不用再为生计操劳，也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这就撒手人寰了。想到这里，他决定要好好的安葬母亲，活着没有过上好日子，起码死后可以风风光光的，让她能在地下安心，心里计较了一番，母亲的葬礼该如何办，大致心里有了数，这才稍稍心静了下来。
几个人守了一夜，大家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都是说二奶奶生前的一些事情，再就是说说生病住院的事，很快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过来了，有人过来做饭的，有的要起早出去买菜的，二个响器班子的人也都过来了，准备随时有人来了吹起来。
没多大一会，几个叔伯兄弟都来帮忙，蒋大川想着就向几个叔伯商量，想给母亲买个好点的棺材，但对这个也不熟悉。蒋大哥开口说：”要论这事，还是三叔懂，他经的事多。“
三叔接话说，”那我就跑一趟，但是这事还得有一个人，有他的帮忙，这事就好办多了。“
大家一听，就问是谁，三叔接着说：”陈耗子，这只耗子，精明的不得了，对木材也精通，他做过几年木材生意，对木材价钱什么的都是门清。所以说，有了他，起码料材上价钱上咱不会被人骗了。“
大家一听，也真是。蒋大川想着这个小伙伴，就想起他那个样子，小时候长的瘦巴巴的，眼晴小小的，脑袋尖尖的。从小就精明，小伙伴一块玩时，他总能想出些新的花样，所以大家都叫他耗子，其实陈耗子并不叫耗子，他叫陈小石，久而久之，大家反而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这陈耗子听说二奶奶故去了，昨天已经从县城里回来了，到家时已经天都黑了，今天刚好就能帮上忙了，这边说着，那边陈耗子已经进院了，听说让他与三叔一块去买寿棺。就问：”咱二奶奶这寿棺要个什么材料的，还有价位的。“
蒋大川想了想说：”我对这个不也懂，你们看吧，买个质量好的，价格先不说，只要好就行。“
三叔想了想说：”要说材料，楠木最好，柏木次之，还有柳木、桐木、松木都是不错的。“
三叔还想说什么，陈耗子看着蒋大川对这些也不懂，在这讨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咱们先去看看吧，在这里想也没有用。咱这地方不同大城市，什么材料的都有，咱只能看看人家有什么，咱们从中挑个好的，你说这样行不，大川叔。“
蒋大川觉得他说的有理，其他几个人同样觉得这主意不错，现在想好买什么，到时没有也是白搭，主意已定，三叔与陈耗子这就上镇上买寿棺去了。
三叔坐在陈耗子的货车上，两个人一路开一路随便唠嗑，没一会就到镇上了。这镇上也就一家卖棺材的，两人开着车直奔街南头的柳记棺材铺，这时街上还没有几个人，棺材铺平常人就少，这时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老板是个五十多年的男人，背稍微有点佝偻，黑红的脸上两个大眼晴看上去倒很是有精神，看着就是一个精明的人。老板看到有人把车停在门前，这时下来两个人，这又是一大早上的，立即知道这是有生意了。紧走两步上前，迎着两个人说：”想看看什么。“
陈耗子打趣的说：”你这别的也不卖，就卖棺材，你说咱能看什么。“
说着几个人进了屋里，从路上看这个店铺倒也不大，进来倒也真是不大，一个棺材没见着。陈耗子正要问，看着老板前面走着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才知道棺材不在这铺子里。
两个人跟着老板走了有几分钟，穿过店铺，后面是一个小院子，过了院子后门，这才看到这小院子几间高高大的房子，原来棺材都在这里摆着。陈耗子想想也是，就前面那个小铺子，卖个衣服玩具还行，这要真是摆棺材，估计放一个在那，再进去几个人，都转不开圈了。
陈耗子这是第一次进棺材铺，看到这一排一排，足足有几十个棺材在那摆着，有没有上漆的，也有漆好的，那些漆过的有黑色的、土金色的还有朱红色的，外型都差不多。
这些棺材都是前端大，后端小，呈梯形状，这和陈耗子见过的棺材都一样。不一样的是，好几个棺材上都雕刻着不同的图案，有的刻龙，有的画着不同花样图案的。不少棺材前面都刻有字，有寿字，有福字，有奠字。有的还在棺材前端刻上字，就象是春节在门楹上贴对联似的。这些字的颜色也都不一样，有的是朱红色的，有的是金色的，字体也不一样。
陈耗子看着这些棺材，想着这些生意人真是会挖窟窿生蛆，人死了能知道什么，弄这些花样，又是画图，又是刻字，看着是好看，估计这价钱也很好看的。
这边陈耗子还在琢磨着，那边老板已经问上了：“老哥，这寿棺是给什么人用的，想要个啥价钱的？”
三叔用手摸了摸面前的那个朱红色棺木，说：“这是给一个老嫂子用的，你这都有什么价位的，你说说。”
老板一听这话，说道：“我这里有桐木、柏木、松木、柳木，还有楠木的，雕刻的图案也不一样，你看您想要哪中木材的。”
老板边说边一一指着，说这是桐木的，这是松木的，这是柏木的，一一指给两个人看，详细的介绍了棺木上的图案。两个人跟着老板介绍一一看去，才发现刚才远远的看只是觉得画的图案好看，这一个一个走近了看，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一个棺材的正面棺头上画的是碑厅鹤鹿，琉璃瓦大厅上空展翅腾飞着两只雪白的仙鹤，大厅两旁是苍簇盛旺的青松，柏树，大厅前面是芬芳百艳的青青草地，草地的中间是通往大厅的石阶路径，显得十分清洁幽雅，整幅图画将整个棺材头装饰得犹如仙境居室，整个一庄清静别墅。
再往前走，一个棺材的两旁分别画着两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黄金龙追逐戏弄着宝珠，画的是栩栩如生。再往前，有两个棺木周围画有五只蝙蝠，后边画上莲花，还有的画梅兰竹菊的，画的都是非常漂亮。
三叔一边听一边摸着，看到老板介绍一个柏木棺材时，三叔停下来左看右看，这个棺木外边都涂了朱红漆，用金色在两边帮上画了五只蝙蝠，后边画上莲花，前面一个大大的圆形白底朱红色寿字。图画用立粉、贴金技法、使得整个棺材庄重大方，色彩层次分明，绚丽有序，线条飘逸流畅。
三叔转过头对陈耗子说：“看看这个棺木怎么样，材料是上好的柏木吗？”
陈耗子左敲右敲，又细细的看了木材纹理，再用手使劲推了推这棺木，点了点头。那边老板看着说：“您放心，咱这都是四乡八里的，是什么材料就是什么材料，不会骗你们的。要不，都来找我，还开什么铺子，咱这店已经开十多年了，四乡八村的都在我这里买，保管板好价格合适。”
两个人一听，问了问价格，老板开口“4800元”，两人觉得有点贵，老板又介绍其他的价格，最后陈耗子又细细的看了看说：“你也别说这4800，你这材料虽然是上好的柏木，但也不值这个价，最多3800，这还是看你边两边的图案，前面的字都费了工夫，要不连这个价也没有了，再多你就骗我们不懂了。”
老板一看遇到行家了，也就不再多说。两个人付了钱，拉上棺木回家，路上陈耗子问：”三爷，大川叔不是想要个贵点的，好点的吗，您为什么挑了一个柏木的。我可看了，那边有个楠木的，虽然不是上好的楠木，但是也要比这个柏木好多了，并且那个做的也好，图案都很精致。“
三叔看了看陈耗子说：”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楠木虽然好，但是这柏木也不赖，并且柏木的寓意是最好的。“
陈耗子一听，这玩意还有啥寓意，扭着头看着三叔，三叔一看，接着说：”柏木结实，埋在地下百年不朽。能百年就不错了，实际上要不了几年，人也都腐烂了。你再看看，柏木雕镂出来的图案，有板有眼，比那些桐木其他的细腻。咱村里老一辈儿的说，千年柏树，意思是柏树常年不朽，四时常青，用这样的木材做棺材，可以保证后代的好运。“
陈耗子一听，这还有这大学问，又问，那这棺木上的图案又表示什么。三叔看着也没什么事，就说：”棺材前面的是字是有讲究的，有的是福字，有的是寿字，男的用福女的用寿，表示后人对老人寿终正寝深深祝福。“
三叔停了一下说：”至于棺木上的图案，就咱买这个，五只蝙蝠，表示头顶五福捧寿，后边画上莲花，表示脚踩莲花。“
这边三叔和陈耗子已经把寿棺买好了。家里那边也人来人往的，蒋大娘正指着几个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帮忙，吩咐着，两个本家媳妇帮着来人了扯孝布，扎元宝的，做纸人，纸房子，纸马的，这都是村里专门做这个人来做的，其他几个媳妇帮忙剪个纸什么的。
在二奶奶这个村里，人没了都要扎这些的，就说这纸马，要红色的。在葬礼上烧马喻意是指在另一个世界骑高头大马走亨通路，祝福运势好，有官做。
还要扎很多的元宝，这是怕人到阴间没有钱花，还要烧很多纸人，表示到阴间有人侍候，还要烧房子，这是要人到阴间能住上好房子，大房子。其实这都是活着的人的心愿，也是给活人看的。其实人死如灯灭，谁也不知道阴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想着多做一些，表表孝心而已。
这里正在剪的剪，扎的扎，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进来，对着一个媳妇说：“大娘，刚才有个猪进你们院子里了。”
这是蒋青佑的媳妇佳然，也是蒋大川的近亲，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说：“我回家看看，一会再回来。”
这里佳然慌慌忙忙的回家，看到院门大开，着急忙慌的进来，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猪。正在看时，老公蒋青佑从屋里出来了，奇怪的问：“你不是出去买烟酒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青佑说：“本来要去的，刚还没有出门，二奶奶娘家的人就来了，这不是陪人家吗，就没去，找了三坠子去了。”
说完看了看媳妇说，“你还说我呢，你出门，门都不关，我回来院子里两头猪。你这怎么也这个点回来了。”
佳然说：“刚才不是听说家里有猪进来了，赶紧回来，没看着。还以为又是那些孩子骗我呢，结果就看到你在家里了。”
两个人就这个事说了几句，佳然突然问：“二奶奶娘家来人，没说什么吧。”
蒋青佑看了媳妇一眼说道：“他们能有什么说的，二奶奶这是病死的，再说那么大年纪了。大川叔、婶子又不是不孝顺，这几年二奶奶的日子，你看看这过的，村里几个人不羡慕。他们想闹，闹什么？”
佳然撇了下嘴说：“要是想闹，还能找不出理由来。你忘记张五奶死的时候了吗？你看看那娘家人来闹的，差点都殡不出去了，闹了好几天，多花了多少钱，闹了多少笑话。”
蒋青佑说：“那也要看人，张五奶那几个儿子，有一个孝顺的？一个一个的比着，孙子生日，老太太听说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上午出来还对人说，也能尝尝蛋糕啥味了。结果你也看着了，老太太尝着了吗？听说人家去镇上给儿子过生日，就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家里，那还是轮到他们管了呢？老太太说起来直抹泪。”
蒋青佑想了想说：“你再看看大川叔，二奶奶回来这两天，都没离开过屋子，一会问想吃什么，一会又问是不是渴了。婶子，人家还是城里的媳妇，一天几顿饭，二奶奶想吃什么做什么，可着劲的往家买东西，二奶奶的床边放的，那是什么都有。咱们见过没见过的，都摆在那。你再看看二奶奶的孝衣，人家自己亲手做，买的料子好就不说了，还很讲究，咱这村里的老人，哪个的寿衣能和二奶奶比。还有哪个媳妇能比的上婶子这样的。”
媳妇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说：“你这一说，还真是，自从二奶奶过了之后。婶子就换了一身的黑，一直在灵前守着。没有人了自己哭，有人来了更是哭，我可是看了，人家那是真哭，是真伤心。我看着，也是难为她了，长的那么漂亮，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
两个人说了一会，又说起壮壮，蒋青佑说：“还有，你看看壮壮，才十二岁，我看这两天倒像个小大人一样。跟着大川叔，没来人了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来人了赶快跪下来磕头，理数一点不错。昨天晚上，还在灵前守着，直到困的不行了，婶子让他进屋睡，死活不肯，非要抬张床放在二奶奶灵旁，说是以后再也见不着奶奶了，睡着也要陪着奶奶。你说说，咱这村里有几个孩子像他那么懂事的。”
两个的感叹了一番，这边壮壮看着爸爸又在伤心的流泪，就拍着爸爸的肩膀说：“爸，你别太伤心难过了，你要是把自己身体弄跨了，倒下了，我和妈妈怎么办呀。奶奶也肯定不希望你太伤心，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您别太伤心了，咱只要好好把奶奶送走，让她安安心心的去了，就是对她最好的孝顺了。”
蒋大川看着儿子，突然觉得儿子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有点很安慰。
院子里几个媳妇老太太也在忙碌着，手忙着，嘴也不闲着。一个说：“真是的，现在什么都贵，活着干什么贵吧，死了也贵，死也死不起了。”
另一个接口说：“你又感叹啥呢，什么贵了。”
先前那个说：“你看看二奶奶这一去，咱们手里的不要钱，二奶奶那一套寿衣听说都花了两千多，还说要买个好棺材，你想想一个好棺才不得好几千呀。这外头的响器吹着，人来人往的，什么不要钱呀。”
一个接口说：“是呀，什么都贵，那你也像二奶奶一样好好回家供娃上学，也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就有钱了。”
一个媳妇说：“你呀，真是没有学生不知道，现在上学贵死了，不说书本费，还要交各种学杂费，还要上这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都好多钱呢。要是上两三个补习班，一个月怎么着也得四五百进去了，你说说，这一年就是好几千呀。”
一个老太太说：“上什么补习班呀，那就不上呗，好好听老师讲不是一样。再说了，不上学出去打工也能挣钱了。人家老胡家的闺女去年就去广州了，听说一个月挣一两千呢，上个月还给她妈寄回来三千块呢”
老太太话一落，就有一个媳妇接口说：“都不让娃上学，小小的就出去打工，爹妈是轻松很多。现在看着日子是好过了，可是过几年呢，娶了媳妇嫁了人的，不还是回来种这几亩地。到那时，还不是照着爹娘的样子过日子。”
另一个老太太接口说：“自古以来，谁还不是照着爹娘的样子过日子。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虽说现在日子好过了，也别天天想着这想着那的，娃想上学，就上，不想上也别管，长大了都会混口饭吃的。”
一个年轻媳妇说：“七奶奶，你这都是老一辈的想法了，照着爹娘的样子过日子，天天种这几亩地，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省不下几个。再说了，你看看二奶奶，虽说前些年吃了苦，受了罪，可是人家把儿子供上大学了。你再看看这几年，二奶奶那日子过的，你说，村里人谁不羡慕。”
一个老太太接着说：“那是谁都想过你二奶奶的那日子，可是村里有几个上大学的，还不是就大川一个。”
一个媳妇说：“所以呀，就是要好好的供娃念书，以后不照着爹娘的样子过日子，也像大川叔那样，以后咱也能过上好日子。”
另一个媳妇说：“如果我家娃能好好学习，能象大川叔那样多好。”
一个老太太看了看她说：“你们只看到大川考上大学，有好工作，开着小汽车了，看着你二奶奶这几年过上好日子了。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些年，你二奶奶那日子过的，都不叫日子。没黑没白的绣花，纳鞋底，织布。后来自己还种菜，养猪养鸡，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卖了给大川攒学费。房子那是外面下大雨屋里太小雨，好几年都没修，还不是没钱。挖红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那时呀，真是看着她受罪了。”
一个媳妇小声的咕哝着：“如果我家娃能考上大学，吃再多苦受再多罪我也愿意”。
几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突然外面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嫂子，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2017-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