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我二爸被车撞了”,侄儿一通电话把母亲从被窝中惊醒。
二舅是个五保户 ,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事情自然落到了母亲的头上。
母亲有五兄妹,二舅老实木讷,生性胆小懦弱,是一只谁都可以捏的软柿子。
听母亲说二舅生下来,两三岁还不会说话,直到五岁,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两个字,他只上了几天学,由于口齿不清,经常遭同学们的欺负。
有一次,二舅被同村的小痞子按着在地上打,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母亲看见 ,母亲一声怒吼,把压在二舅身上的小痞子,拎起来,胖揍了一顿。二舅则猫在墙角,耷拉着脑袋、擦了擦渗血的嘴角, 捋了捋杂草灰尘包裹的头发、拢起被撕成拖把状的裤子,不敢抬头看母亲被气红的余怒未消的眼睛。
母亲又气又怜,一边大骂逃走的小痞子,一边数落起二舅的窝囊。
打那以后,二舅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点头、摇头、憨笑。
穷笨憨丑矮的二舅,在婚姻市场无疑是无人光顾的,就连村里的马寡妇都不屑二舅的童男身。
半疯半傻的二婚婆娘都不会正眼瞧他一眼 ,更别说正常家的女儿。
就这样,二舅打了一辈子光棍!
外婆在临死前不停地念叨:“二娃子以后可咋办,可咋办呀”?母亲含泪跟外婆点头,外婆闭眼安心地走了。
母亲从此担负起了监护二舅的担子。说是担子,其实也就是给二舅攒够一副寿材钱,逢年过节拿些生活用品之类给二舅。
大舅从小深得外婆宠爱,在大家都饿着肚皮吃野草的年代,外婆总能从牙缝里省出一碗白米饭,偷偷塞给好吃懒做的大舅。
自私自利的大舅在父母去世后,把啃老的对象挪到了二舅身上。
二舅没有成家,自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实的二舅于是成了大舅和三舅家免费的劳动力,对二舅呼之则来,斥之则去。
年轻时的二舅养了几十头羊,大舅以二舅不识字为由,帮二舅卖羊,卖羊的钱二舅永远都是,你给多少就是多少,除了呵呵笑再无其他。
二舅省吃俭用,却一直没攒下钱来 ,听母亲说,大舅居然怂恿憨厚的二舅去“斗牛”(当地的赌博)。二舅的钱包永远像荷叶里的雨水---留不住。
三舅是个嘴上抹油的老滑头,看到二舅还有油水可以榨,便打起了亲情牌 ,于是三舅的大儿子认了二舅做爹。
二舅一下子从老光棍成了爹, 自然是高兴地不行,把在外做苦力賺的票子换成了“儿子”喜欢的零食 ,玩具,衣服,荤菜等。
佝偻的二舅一天比一天老 ,干活大不如从前 ,重活干不了,只能扫扫院子,烧火喂鸡。咳嗽时,那身子像极了齐白石笔下的大虾。
失去赚钱能力的二舅成了三舅的眼中钉,“儿子”也不再喊他二爸了,二舅小心翼翼地在这个家苟活着。
母亲时不时背着父亲给二舅塞钱送物,希望三舅能善待他。
却不知,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的心里从来不知良心为何物。
大姨父在广州的医院做清洁工。过年的时候 ,大姨父和三舅说起他在医院的工作,三舅脑袋瓜一拍 ,让大姨父把二舅带去医院上班。
一来,家里少了一张吃闲饭的嘴,二来,二舅的工资是要上交到他手里,毕竟二舅是他大儿子的爹。
二舅就这样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听大姨父说,二舅在医院上班总是笑呵呵的。他虽然不会用语言表达,但是看得出二舅过得很快乐,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自由的日子。
原先黑瘦的二舅 ,在医院工作三个月的时间里,居然胖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起来。
二舅攒下的工资由大姨父存着,平时在医院食堂吃饭,花不了几个钱,一年下来,二舅居然存下一万元的巨款。
消息传到三舅耳朵里,三舅乐开了花 ,安排在深圳打工的大儿子,隔三差五去看望“二爸”。
没成想,二舅竟然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与我们诀别:脑袋被面包车撞开,脑浆洒了一地。
肇事者被传唤到交警大队,二舅躺在ICU生死未卜。
各路亲戚乌泱泱地围在交警队,三舅则偷偷在家给大儿子办了过继证明。
生前困顿无人顾,死后人聚多觊觎!
脑死亡的二舅躺在病床上,呼吸机维持着这个生命体慢慢走向消亡。
在ICU“活着”的二舅,每天消耗着上万元的治疗费,四十万的赔款渐渐缩水。
三舅跳起来反对,要求拔掉二舅身上的各种管子。
大家正要反驳 ,三舅的大儿子拿出了过继证明 。以“儿子”的身份签署放弃治疗的免责书,并继承了二舅的全部赔款。
亲戚们义愤填膺,母亲大骂三舅不是人,人还没死就来分钱。
看着ICU病房的二舅,大家最终同意二舅回家,入土为安。
二舅 “躺”在巴掌大的檀木盒子里面,由“儿子”护送“回家”。
母亲与其他几位兄妹从此与三舅绝交。
人心不足蛇吞象,意外之财无妄灾。
跟所有亲戚绝交后三舅,用二舅用命换来的钱盖了一座三层楼的房子,房子封顶的那一刻却忽然塌了,二舅的“儿子”被落下的砖块砸伤了头, 脑神经受损,从此又聋又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