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黄巾叛乱以来,灵帝不免留心于军事,况且外戚何进位高权重,当寻思一可靠之人典掌禁军以分其兵权。
何进字遂高,荆州南阳郡宛县人(今属河南南阳市),本出身屠户之家,因向宫中贿赂得使其异母妹入选为妃,何氏偏得皇帝宠幸,何进便籍由这层关系平步青云。如今何氏早已贵为皇后,何进为大将军,其弟何苗也升任车骑将军。
皇帝观察左右亲信近臣,见小黄门蹇(jiǎn)硕健壮而有武略,便组建一支禁军特命蹇硕为统帅,又选拔有才干且可信赖之人充任军官,中平五年(188年)仲秋八月,以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字稚长)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字仲简)为右校尉,这八校尉之兵屯驻西园,谓之"西园八校"。〔1〕上军校尉可监督司隶校尉及以下诸校尉,就连大将军何进亦受其掣肘。
中平六年(189年),灵帝病入膏肓,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灵帝有两子,一是何皇后所出长子刘辩,一是王美人〔2〕所生次子刘协,当初群臣奏请皇帝册立太子,皇帝虽宠爱何后,却觉刘辩举止轻佻无帝王威仪,属意刘协,又碍于何进身兼重权,因此久而不决。如今灵帝自觉时日无多,便召来蹇硕将刘协托付于他,或许示意刘协将来继承大统,或许唯恐归天之后刘协遭何氏迫害,命蹇硕保全刘协。
蹇硕虽然握有西园兵,但初为统帅毕竟还忌惮何进,于是与诸位常侍向灵帝推举何进出征西凉剿讨边章、韩遂,意欲将他调离京师。皇帝也乐得如此,即赐何进兵车百辆、虎贲卫士数百并授斧钺。如此阵仗却使何进狐疑,他暗中窥知此乃蹇硕等内官之谋,因而上奏皇帝,请派中军校尉袁绍征调徐兖二州兵马,须得袁绍归还之后方可领兵往凉州,实际以此迁延时日。袁绍未必征兵徐兖,可大将军西征之事竟就此搁置。〔3〕
是年四月十一日(5月13日),皇帝刘宏于南宫嘉德殿龙驭上宾,终年三十四岁,在位二十一年,留下身后这颤颤巍巍的王朝。〔4〕蹇硕决计将九岁的刘协扶上皇位,他定要力挺刘协,唯有此人继位方于宦官有利,他们尽可蒙蔽幼小皇帝,玩弄皇权于股掌之中,而阻力来自外戚何氏一族,既已手握遗诏,何不先拥奉刘协登基然后趁势除去何进?而蹇硕命人召何进入宫,声称商议先皇身后之事,实是设计杀之。恐怕灵帝并未明言刘协继位,所谓遗诏甚为可疑!何进尚蒙在鼓里,忙起身前往,约莫行至宫门,遇蹇硕司马潘隐相迎,潘隐虽为蹇硕属下却也是何进故交,他知悉宫中隐情,连向何进目色交通。何进不觉一怔,心下会意,疾抄近路奔至大将军营中,率军屯入雒阳城内百郡邸,〔5〕兵马严阵以待,何进却托辞染病不能入宫。
蹇硕无从下手,计谋失败,坐视何进稳操时局。十三日(5月15日),何进迅速拥立十四岁的外甥刘辩继位,大赦天下,改元光熹。何后称太后,临朝称制,刘协封为勃海王,后将军袁隗(wěi,字次阳)任太傅与何进并录尚书事,共同辅政。〔6〕何进既秉朝政,又愤恨蹇硕竟然设计图己,便思诛之。
袁绍一心剪除宦官,他洞悉何进意图,便欲趁此时机将宦官一网打尽,于是派遣亲信张津劝说大将军扫灭宦官:
"诸黄门、常侍把持朝政非止一日,又与永乐太后狼狈为奸、相互牟利,将军应更选贤良,整肃天下,为国除害。"〔7〕
此提议与诛除蹇硕并无矛盾,但何氏亦与内官有所交通,何太后之妹还是中常侍张让儿媳,若尽除宦官未免牵连太广,由是何进虽心中疑惑,却也表面应允。
袁绍字本初,豫州汝南郡汝阳县人(今属河南周口市商水县)。出身显名之世家大族"汝南袁氏",袁绍高祖袁安(字邵公)官至司徒,袁安之子、袁绍从曾祖(曾祖之兄弟)袁敞(字叔平)官至司空,袁安之孙、袁绍祖父袁汤(字仲河)为太尉,袁安曾孙、袁汤之子袁逢(字周阳)为司空,袁逢之弟、袁绍叔父袁隗即当朝太傅。自袁安伊始,袁氏四代中高居三公之位者共出五人,所谓"四世三公"。袁绍本是袁逢之子,袁逢之兄袁成(字文开)早逝,膝下无子,因此袁逢将袁绍承祧袁成为后嗣。
何进以屠户之家身登高位实属少有,他还需依靠累世贵胄、门多故吏的袁氏一族,因而更厚遇袁绍,又广招智谋之士,如何颙(字伯求)、荀攸(字公达)、郑泰(字公业)、逢(páng)纪(字符图)等二十余人为其心腹。蹇硕未能得逞自是坐立不安,与中常侍赵忠等休书一封:
"大将军兄弟秉持国朝,欲与天下党人合谋诛杀内官,因硕握有禁军,故此未敢轻动。我看何进杀了蹇硕必将祸及诸君,不如紧闭宫门,先捕杀何进,除私仇以报国家。"〔8〕
是时大行〔9〕尚在殿中停灵,太后公卿等皆举哀治丧,赵忠与宋典、郭胜等常侍聚会商议,诸宦官以为蹇硕之谋未必可行。郭胜与何进同郡,何氏兄妹能有今日,郭胜出力甚多,他不愿何氏倒台,于是劝赵忠勿同蹇硕合谋,更将蹇硕书信送与何进,蹇硕图谋再度落空。何进获悉,便教诸常侍共诛蹇硕,某宦官疑虑道:
"蹇硕是先帝托付之人,不可轻杀。"
"何进乃我所成全,不必怀疑,尽可听其所命!"
郭胜却要听之任之,他大抵与何进一党,阿附何氏铲除异己,也未可知。
四月二十五日(5月27日),何进命黄门令将蹇硕收监下狱,大约以谋逆罪处死。蹇硕所掌禁军一体归属大将军麾下。〔10〕
诛除蹇硕虽使何进势力有所壮大,但宫中尚有永乐太后董氏及其兄子骠骑将军董重一党。永乐太后乃灵帝刘宏生母,原为冀州中山国解渎亭侯刘苌夫人,不想刘宏被选为皇嗣,当时太后窦妙临朝,外戚窦武秉政,董氏自然无缘中枢,后来窦氏竟为宦官消灭,董氏顺理成章登上太后宝座,尊称孝仁皇后。起初何皇后嫉恨王美人生育一子,竟以毒酒将其杀害,灵帝几乎废黜何后,经由内官疏通才得保全地位,于是灵帝将刘协送与董太后抚养,董太后数次劝灵帝立刘协为太子,方便日后董氏执掌国朝,直至灵帝临终尚无定论,偏刘辩继位倒成全了何氏一族,董何两家水火不容,可想而知。
永乐太后于心不甘,企图干预朝政,却屡遭何太后排斥,自然怏怏不平,终有一日愤然破口:
"你今日张狂无非依仗何进,我命骠骑断了何进人头易如反掌!"〔11〕
何后将此言转告何进,肃清政敌势在必行。
是年五月,何进便与何苗纠合三公上奏皇帝:
"孝仁皇后与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人勾结州郡,搜刮珍宝私藏宫中。依旧制藩后不得留驻京师,请永乐太后迁回本国。"〔12〕
何后临朝当然准奏。五月初六(6月7日),何进引兵围骠骑将军府,董重束手就擒,俄而于狱中自尽。六月初七(7月7日),董太后暴毙,其中原委恐怕与何氏不无干系。〔13〕
〔1〕(中平五年、188年)八月(当月公历跨度9月9日~10月8日),初置西园八校尉。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2〕"美人",为东汉皇妃称号之一,除皇后外,以下共四等:贵人、美人、宫人、采女。
〔3〕上军校尉蹇硕恶大将军进兵强,欲进在外,因而间之,乃与常侍通谋,说上使进征边章、韩约。帝从之,赐进戎车百乘,虎贲斧钺。进亦知其谋,请中军校尉袁绍东发徐、兖兵以稽其行。见《后汉纪》卷二十五,孝灵皇帝纪。
〔4〕(中平六年、189年,四月)丙辰,帝崩于南宫嘉德殿,年三十四。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5〕"百郡邸",地方各郡于京师设置的办事机构。
〔6〕(中平六年四月)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勃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见《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孝灵皇帝纪。
〔7〕"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长乐太后(《后汉书》卷十下,皇后纪载为'永乐'太后,疑'长乐'有误,今从皇后纪,皇太后居于永乐宫故称永乐太后)专通奸利,将军宜更清选贤良,整齐天下,为国家除患。"见《后汉书》卷六十九,何进传。
〔8〕"大将军兄弟秉国威权,欲与天下党人共诛内官,以硕有兵,尚且沈吟,观其旨趣,必先诛硕,次及诸君。今欲除私雠,以辅公家。"见《后汉纪》卷二十五,孝灵皇帝纪。
〔9〕"大行",皇帝新死未定谥号称大行。
〔10〕(中平六年四月)庚午,上军校尉蹇硕下狱诛,兵皆属进。见《后汉纪》卷二十五,孝灵皇帝纪。
〔11〕"汝今辀(zhōu)张,怙汝兄耶?当敕票(骠)骑断何进头来。"见《后汉书》卷十下,皇后纪,孝仁董皇后纪。
〔12〕"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辜较在所珍宝货赂,悉入西省。蕃后故事不得留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见《后汉书》卷十下,皇后纪,孝仁董皇后纪。
〔13〕(中平六年)五月辛巳,票骑将军董重下狱死。六月辛亥,孝仁皇后董氏崩。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