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暂时住在学校教工宿舍。我们这小小的学校老师大多住在附近,所以教工宿舍基本闲置。两间小平房因陋就简,只有一张铁质的高低铺,一套书桌椅,一个脸盆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家具。多少年之后我参加了几次军训,看到营房的陈设,总会想起那间宿舍。窗户本来长期缺少一块玻璃,不知谁用农膜补上去了,时间一久,农膜又脏又黄。阳光透过它照射到室内,变得昏昏惨惨。黄老师住了好几天之后,门房李师傅帮她弄了块新玻璃换上去,屋里看上去总算亮堂点。
假期食堂没开火。里面倒是有蜂窝煤和小煤炉,李师傅每天生炉子烧开水。如果我哪天能够一大早赶到学校,来到教学楼后面的食堂,就会发现他趴在炉子下面,一手拿火钳夹柴禾,一手拿着蒲扇扇风。他的屁股翘得老高,肥大的肚子几乎垂到了地面,活像一只癞蛤蟆,又像一个被灌满热气膨胀起来的气球。生起火之后,松松垮垮的背心上已汗湿了一大片。他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瞥见正观看得起劲的我,便用用那双被浓烟熏的眼泪婆娑、又红又肿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根本不等他开口咒骂我,我就像兔子飞一样逃去画室。公家的蜂窝煤不要钱,炉子能一直烧到中午,黄老师会在炉子上煮些挂面,就着咸菜权当午餐。我因为天气太热,中午不想冒着大太阳回家去吃饭,也就跟着黄老师搭伙,吃些清汤寡水的面。妈妈知道后,早上做好了菜让我带到学校。结束上午的素描练习,我俩便走去食堂。黄老师照例打水煮面,我帮她换了块煤,打开炉底通风口的盖子,又拿李师傅的蒲扇把火扇扇旺。我打开饭盒,有酸辣藕丁,蒜薹炒肉丝,还有满满一瓶卤牛肉,用装腐乳的玻璃瓶盛着。我把饭盒和瓶子都靠在炉子边加加热,不一会儿空气中就香气四溢,在这溽热的中午终于有了一些食欲。我妈还给我带来一只搪瓷饭盆,此前我都是用不知道谁遗留在教工宿舍的大水杯吃的。黄老师把面盛到我的碗里,还没盛两勺,汤水忽然漏下来,她丢开勺子,手忙脚乱地把碗端到洗碗池那边,以免汤水弄的到处都是。
她歪着头一看,原来搪瓷碗底下有一处掉瓷了,黑色的金属坯子上有一个破洞,汤水正从里面淅淅沥沥地滴到洗碗池里。她揶揄道:“你妈怎么给你一把漏勺装饭吃?”
“我也不知道。以前用这只饭盆吃还好好的。不过以前都是拿它吃饭,没装过汤汤水水的。也说不定之前就破了没发现。”
“肯定是的。难不成还是我的面汤给你的碗烫破的?”黄老师把这只古董饭盆转过来转过去看了一圈,它上面绘了几朵红的黄的花,大概是牡丹,旁边环绕几枝墨绿的叶子作为点缀——再经典不过的样式。鉴于人们对这样的图案早已熟视无睹,因此它简直毫无装饰效果可言。黄老师又饶有兴趣地把几个掉瓷的地方摸了摸,仿佛一个漏点没意思,还要再找出几个才好玩似的。末了她又说,“没办法,看来你今天只能吃干面了。”
菜很爽口开胃,正适合这个天气搭配面条,我俩吃得很开心。卤牛肉切成大块,我就抓在手上撕咬。黄老师起初还用筷子夹着吃,在我的撺掇下也用手抓着吃。那时的牛肉还有带着牛油卖的,我妈卤的牛肉就是瘦肉、牛筋、牛油叠在一起的肉。黄老师尝过之后很是喜欢,说牛油的口感像豆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