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今年七十多岁了,走路有些蹒跚,还有些气管炎,走得急些,喉咙里就会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几十年如一日,老头儿坚持下来了晨练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他刚刚晨练回来。
初冬。一层薄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有几分寒意。这点薄雾带来的这点寒意并不能阻止姑娘们露小蛮腰和大长腿。老头儿站在花坛边上,假装练太极,其实目光不时地投向过来过去的大姑娘。这一点从老头儿斜睨着的眼睛和上下滑动的喉结不难看出。
老头儿不是鳏夫,他的老太太可是当年名动全城的一枝花,虽然全城人口老弱病残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万,但毕竟也是名人。老头儿娶了她至今仍在同时代的人面前有那么几分的得意与自豪。
随着年岁的增长,老头儿越发的爱美,不仅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也分外在意自己的打扮。晨练的时候穿的像长留上仙白子画,头发梳的可以扯断苍蝇腿,对此老太婆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和他计较。
真当一个蜂腰长腿的小媳妇走过的时候,小老头真瞪着色迷迷的小眼睛,留着口水发愣,肩上背狠狠的拍了一把,老头回神一看,原来是七楼的老赵头。老赵头拉着老头儿坐下以后说:"隔壁单元四楼的老王头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老头儿几乎跳了起来。不仅他像老赵头看见的那样跳起来,他的心也几乎跳了出来。
他拿上小背包和搪瓷茶杯,不等老赵头把话说完就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家去了,邻居甚至听到他啍着小曲儿敲门。老太婆应着声,趿着拖鞋过来开了门。一进门,老头儿极力掩饰自己内心阴暗的窃喜,镇定地告诉老太婆隔壁老王去世的消息。
老太婆听了并无特别的反应,就像听到前门张大妈死了一样,面无表情的转身折进了厨房。老头儿拍了拍脑门不知老太婆这是几个意思。老头儿暗自纳闷,莫非这么多年是自己多心了?正当他纳闷的时候老太婆的哭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厨房传了出来。猛然间,老头儿来不及多想,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厨房。只见,老太婆四平八稳的坐在地方,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双手拍着大腿,悲痛欲绝……老头儿一阵眩晕,用哆哆嗦嗦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老太婆厉声喝道:"给你爹嚎丧呢!丢人现眼,还不给老子起来。"
随着老头儿断喝一声,老太婆的哭戛然而之,代之小以抽抽答答的呜咽。老头儿咬着牙在巴掌大小的厨房里来回踱步,等过老太婆身边的时候故意的挤她一下,嘴上不干不净地骂道:"给爹戴绿帽子子几十年了,奸夫淫妇,老天开眼,让那奸夫下十八层地狱。"
老太婆见老头儿越说越离谱,孰可忍孰不可忍,终于忍不住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把一些碎发仔细地别在耳朵后面。
老头儿继续骂骂咧咧地躲着步,嘴里没有一个干净的字。突然,他停下来,怒目圆睁,瞪着老太婆说:"你这该死的淫妇……"
老太婆一把抓起案板上的菜刀,照着那油光水滑的脑袋劈了下去。血水四溅。白的,红的,溅在了墙上,流了一地。
老太婆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脑桨崩裂的老头儿长吁一口气。
隔壁老王死了,正常死亡,享年82岁。讣告一发,孝子孝女跪了一地,花圈铺天匝地。知交故旧倒是没几个,都是老王儿子的朋友同学,也有下属和客户。
老王年轻时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人到中年仕途顺利。家有贤妻,教子有方,三儿两女都是人中龙凤。今日,老王猝然离世,各个都悲痛不已。左邻右舍都忙着看老王家𤋮来攘往的宾客和议论着这丧事的花销和礼金,根本无暇顾及老头儿的死。
老太婆把火红的嫁衣铺在床上,用已经长满老年斑的手摩挲着……
这火红的嫁衣还是那年老王参军之前赠送给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哀求她,务必等他回来,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那一日,一定高头大马娶她过门。她和老王如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只因父母嫌弃老王家徒四壁,孤苦伶仃便棒打鸳鸯。老头儿如现世版里的马文才,横刀夺爱,不顾脸面和后果强娶她过门成亲。
等老王回归故里的时候,当时的心上人已是半老徐娘,当年那段惊世骇俗的热恋已然时过境迁。
缘分弄人。当日的恋人没有结为夫妻,却今日做了邻居。老王家和老太婆家一墙之隔。老太婆喜欢种花,一开春家里的花草长得生机勃勃,有几枝不成体统的爬过墙头开在了老王家的窗口。
当日的老头儿并非不知这段棒打鸳鸯的故事,他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毅然决然的用丰厚的财力博得了老丈人的青睐,抱得美人归。如果故事就这样开始,然后天遂人愿随着岁月过着平凡的日子也就罢了。成亲之后,老头儿发现自己抱来的美人不过是残花败柳。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戏文里的故事,真实的事儿是老头儿无法抑制自己的嫉妒之心,老太婆也弥补不完自己的愧疚之情。尤其是,二十年前,老头儿看见老太婆站在老王的对面笑颜如花,眉目传情。
自此之后,老头儿人前和老太婆秀恩爱,人后阴阳怪气,讽刺挖苦。一日日过去老头儿觉得自己的绿帽子比天还高。这样一来,他越发忙于秀恩爱,每天胁迫老太婆和他手挽手遛弯散步。一回家关上门来便是指桑骂槐,恶语相向。老太婆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却又无一儿半女,去无处去,说无处说,只能日复一日的忍气吞声。
在老头儿长期的折磨下,老太婆患了严重的抑郁和失眠。医生建议住院修养,老头儿死活不肯,见家属这种态度医生也放弃了。老太婆只得在家自己调节,有时候忘了服安眠药,这一年下来攒了差不多有满满一瓶了。
老太婆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她摩挲着火红的嫁衣和凤冠,嘴角略有一丝笑意。
她去给自己洗干净了身体,郑重其事的穿上了红嫁衣,戴上了凤冠,抹上了明艳的口红。容颜不再。她一仰头,咽下了那把白色的药片,安静的睡在了床上。一个人。
老王的丧失在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中结束了。而此时,老头儿家的厨房里早已恶臭扑鼻,苍蝇乱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