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美,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这是法国小说家加缪《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默尔索被处决时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他为什么会被处决?他杀人?是的,在一次因帮助朋友而起的冲突里,他因为阳光太刺眼了,产生了幻觉,他看见“刀锋闪闪发光,仿佛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刺中了我的头”,然后,就不小心开了五枪,将一个阿拉伯人打死。
但纵观法官的判决过程,似乎他被判死刑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冷漠,是他的与众不同,是因为他对母亲的死毫无痛苦之心,是因为他在监狱里对杀人一事毫无悔改;是因为他临死时拒绝神父的布道。是因为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默尔索看起来确实像个局外人,自己的母亲过世了,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悲伤,甚至连母亲去世的具体时间都不清楚: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丧失亲人的打击无疑是沉痛而惨烈的,可是他却以极其平静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叙述,仿佛事不关己,看到这里,是不是想给他一记闷棍:“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过世的是不是你亲妈?”
连到了让人悲恸的葬礼上,他一如往常一样的抽着烟、喝着咖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麻木的看着周围送葬的人,心中评论着他们,竟不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什么不妥。送葬后的第二天,他仿佛化身局外人,在草草地给妈妈守灵下葬后,他还急不可耐地去海滩游泳,与新交的女友看喜剧片,寻求肉欲刺激。
就算对亲生母亲毫无感情,也不会那么心急火燎地离开母亲的葬礼,假装难过都会装好一阵子,毕竟他活在世俗的社会里,也要顾忌一下世人的评价。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像局外人一样轻轻松松置身事外。
他似“局外人”但非“局外人”。
他时时刻刻参与到这个世界的进程当中,他一心想按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将孤独的母亲送进养老院,并非是狼心狗肺,而是因为自己和母亲无话可说,而养老院里有许多老人作伴。他认为“母亲已经离死亡那么近了,该是感到解脱了。”
在他的认知中,真实情感其实与外在的表现并无关系,他虽伤心,但不会为了母亲的死而流泪,因为妈妈虽然死了,但她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喜怒哀乐,那就是有价值有尊严的生命,所以,“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哭她。”
对于老板的外派巴黎,毫无雄心大志的他拒绝了这个发展前景广阔的好差事,他知道“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我在这儿的生活并不使我不高兴”。
当女友问他是否爱她,他却把这个人们视为神圣的问题当成毫无意义的废话,绝对不肯巧言令色来搪塞女友。女友求婚了,他认为“这无关紧要,如果她想,我们可以结婚”。
在监狱里,他屡次拒绝接见神父,因为他不信上帝,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把握,对一切都有把握,比他(上帝)有把握,对我的生命和那即将到来的死亡有把握”。
无论是在身陷囹圄的漫长岁月里,还是在法庭上愤怒的审判声中,他保持了一贯的冷漠态度。人们的言辞无法引起他太大的关注,周围细碎的事物却紧紧攫住了他的心。“我听见椅子往后挪的声音”,“我看到好些记者都在用报纸给自己扇风”,“尽管挂着遮帘,阳光仍从一些缝隙投射进来”……
面对人们“义正辞严”的谴责,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完全没有为了保命而讨好大众的媚态。
到离死前,他“体验到了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我觉得我过去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是的,他是幸福的,他为自己而活,他不喜欢演戏作假,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迎合他人,他热爱的不是任何崇高的理想和荣耀,他不怀念过去也不希望未来,他热爱的是当下的、简单的生活。
而在社会的大剧场里,逢场作戏,逃避,愤怒,抱怨的人比比皆是,生活已成了他们的重负。他们无法直面荒谬,无法抛弃所谓的希望,他们无法奋力反抗,他们做不了自己生活的主人。
可是,这些逢场作戏的人才是局内人,他们才是社会的主流,而默而索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与主流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是互相排斥的。主人公在众人眼中是“荒诞”的,众人在莫尔索的眼中也是荒诞的。所以,他就被法兰西人民定义为自绝于人类社会了。所以,这个世界不断在排斥他,所以,他成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可是,对比活在当下的我们,忖量不断同社会妥协的我们,反思处于生存困境的我们。到底谁才是局外人?
我们经不住要问:究竟谁才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