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煮食。
煮一碗乌冬面,细细碎碎的调料扩散在汤水上,面条甩着厨师的手腕沾满荞麦的香气,悄无声息潜入水底。切一片番茄,滴几滴香油,随心所欲煮上五分钟。于是渐入佳境,面条软韧劲道,高汤被完整地锁在面条中,生辣鲜香。
熬一碗豆腐蛤蜊汤,菠菜洗掉一身农药,蛤蜊悠闲地吐出沙砾,水中一切都脱去世俗强加的污垢,变成沸腾的水泡极速逝去。煮食在水与火的淬炼中找到一份平衡,取水“万化之源,其体纯阴,其用极阳”,取火“造化两间,生杀万物,显仁藏用”,阴中求阳,阳中求阴,调和阴阳。
如此想来,煮应该是最温和的烹饪方式吧。没有煎炒烹炸火爆的哗哗剥剥、油花四溅,用油需要手疾眼快,稍不留神食物就烧的得焦黑,而坐下来熬一碗汤,几十分钟的文火,足够闲适地磕破一个鸡蛋,看蛋液在水中逐渐蓬松,转向金黄,或是削半个苹果加一两勺砂糖,果肉充分浸泡吸足水分。做一碗汤或一碗罐头,用心去熬至少花费八个小时,在此期间看一本书,升起的白雾在玻璃窗上蜿蜒,悠哉游哉,消磨时光,长期浸入在诗与时光中,善于煮的人定会煮软了自己的性子。
似乎任何东西都可用来煮。煮一帘饺子,一壶茶,煮一些实在的东西,一杯红豆得到一碟豆沙哦,一碗绿豆得到一碗豆羹。煮一些虚幻的东西,煮一本童话得到麦子的颜色,煮一个春天得到桦树叶的浓绿。我常常幻想煮一只硕大的牡蛎,出去雪白的海浪,煮出一场浩大的涛声。或是煮一锅清泉,煮出一瓶蒸馏水,纯洁得像天空。
若真的连水都拿不出,就用自己的生命去煮,煮出悠悠,煮出瑟瑟,煮出潇潇。富人煮出自己的浮华,穷人煮出自己的卑微。放一些调和,加一些苦难,加一点幸福。最后得到一锅份量各异的汤,主要原料包含孩提时代所剩下的心灵。
而大部分人只得到一个烧焦的锅底,水淋上去变成水蒸气消失在空气里,或未出锅时就不幸殒命。
若是到生命最后还有时间煮,还有能力煮,能煮出来东西,就是一种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