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走出了天台的窄门。
外面在下雨,是喧闹的瓢泼大雨。无数雨点从苍灰色的天穹落下,响成一片“沙沙”声,她听得不太真切。雨水很快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鞋也完全湿透了,她本来不想理会冰冷的雨水,只是大雨冲淋着手腕上的伤口,有些钝钝的疼痛。还好,她不需要担心,她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当生存变得毫无意义,死亡就会如影随形。她知道自己对深渊投以过长时间的凝视,现在深渊的眼睛已经无处不在,她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她甚至都已经忘了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从某一次食不知味的午餐,亦或是从某一次了无生趣的聚会?她开始逐渐地封闭自己,本来内向的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从放弃自己做饭,到推掉同事的邀约,到后来,她连工作也不去了,靠所剩无几的积蓄度日,一任外卖盒子堆满狭小的出租屋。等到她醒悟过来,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意中切断了自己和世界的联系。她彻彻底底地孑身一人了,她试图求救,但通讯录里的名字都陌生而遥远,她早已没有与人沟通的勇气。霎时间她的眼前浮现出深海的幻境,漆黑一片的深海,根本无枝可依,她的喉咙仿佛被掐紧,她窒息在一片深海之中。
走到天台边缘的围栏,向下望去。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自己的晕眩。楼下的马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的车辆穿行,喇叭声穿过雨幕,刺痛了她的耳膜。
她坐上围栏,试图回忆自己的一生,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她有点恐高。这使得她的回忆有些支离破碎。她的一生是贫瘠的,贫瘠得可恨。没有被什么人爱过,也从未爱过什么人。自幼家里是永无止息的争吵,学校里是从不停歇的欺凌。后来上了大学,去了外地,以为就此逃脱了自己的宿命,哪知自己的孤僻与无能早已注定她要被滚滚人海埋没。她不是没有想过自救,只是每次向外的尝试总是碰壁,第一次恋爱结束于短短两个月后,对方留下最后一句告别便删去了她所有联系方式,再见面时对方身边早已有了别人。她忽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时候,虽然从前的自己也是一样的闷闷不乐,但她还记得小学时邻桌那个爱逗她笑的小男孩,从前的家虽然阴暗,但多少也能抵挡风雨。
假若自己早一点发现异常,假若有人能够多问候一句自己,自己还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呢?然而此时想这些都已太晚了。
意识开始模糊,心脏几乎冲出胸腔。她看见血,血滴落在浴室的地板上,绽放成一朵朵红莲,然后又化在水里,汇成殷红色的河流。那一次她几乎就成功了,仅有的理性还是让她包扎了伤口,伤口太小了,出血量还不足以置人于死地。
在那之后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死亡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敢,因为她懦弱得连死亡也不敢。这种错觉支持着她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最后一次深呼吸,随后纵身跳下。
在生命最后一刻,她望向天空,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满世界的雨沸腾起来,响成一片喧哗。
滚烫的雨水打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飞速下坠,灵魂却被这沸雨承载,飞上了高空。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