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 黄庭坚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依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虽然这首词以“瑶草一何碧”为名,但更令我心驰而神往的却是“枝上有黄鹂”一句。溪上桃花开遍,枝头栖停黄鹂,至于花开何状,色映桃腮,鸟鸣啼啭,醒了春水,每个人的春天尽可自在描画。此处的留白,明朗疏宕,意境似更胜其师的“落红处处闻啼鴂”。真正的高手大概厌倦了重复,他穿花寻路,潜入春心,空谷长啸,但求一醉。
白描亦入骨。我对白描的偏爱简直有些不近情理,推敲反复,极致简约,寥寥数笔,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比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多一物改一字都大不宜了。
喜素简留白,便无法不将浮艳铺排视为疲累。少时习作,拾得几个成语便沾沾自喜,想方设法嵌入文中,不然好似怀揣珠玉、腕佩名表,寻思如何示人才好。又学修辞,独钟排比,养一种情绪用三四个分号仍觉意犹未尽,这类句子最易得老师红圈批注,于是更加孜孜以求。长此以往,行文喧宾夺主不知所云,陋习渐显而不自知。
渐长,窥得一二点大家之妙,始知文字真高绝,才敢摒弃一切教条、藩篱和付粉施朱,以素颜本心示人,这也是文字和作者的双重自由。此番境界,非寻常可及,但若能一路保持至情至性,心思纯净清明,乱花迷不了眼,写不通透也多少看得通透了。
存世之文字,写景者何其多,胜妙又何其难。而今盛时清和,出游甚蕃,或热衷长焦短距,或落笔凑诗成文,然多见炫晒度假体、到此一游体、矫情逃离体,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不知多少读者如我这般,对展开一篇游记兴趣寡淡?“一字一句,必月锻季炼,未尝轻发”,毫无新意的流水账日记,与游客在5A景点打卡留影一般,除作私藏无甚意义。
回到黄山谷。寻桃源,比谪仙,宠辱不惊自逍遥,古人的借景抒情倒比今人更疏旷些。不得志无妨,怎可朋伍屑小,依旧孤标傲世不事谄媚,还可自比灵芝仙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不高兴了皇帝老儿的面子也照样拂逆,终南山去也,说什么大隐于市,谁爱隐谁隐。
气节和性命是一样重要的,富贵荣华早已化为齑粉,兰风梅骨者名垂千史,如屈子大夫、东坡居士、鲁直先生。这是榜样的力量,历朝历代的文人志士们得以坚持,耻于苟且。
而今,淡泊明志似乎更适合中产阶级优雅地说出来,知足是一种美德,他们的淡泊是不再追求更多,所谓“明志”也并不会使得失去现有。若一位上无片瓦的落魄书生自比沅芷湘兰,要多大的勇气去抵御嘲讽奚落?世人只说哪有什么怀才不遇,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活该平庸,因为你固步自封方法不当,成功的路只通往交口称赞的瞩目,上帝关上了寂寞的窗。
嘈嘈切切,心照不宣,这样的话不听也罢,这样的书不读也罢。
不如抬头,且看,枝上有黄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