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欣然曾经学过一篇课文,叫《一晚阳春面》,文章里的家人分食一晚面,老板默默加多面的份量,字里行间的脉脉温情令她不自觉便记住了。还有一篇文章,说的是春天去田野里拾野菜来吃的乐趣。又兼在一个童话里看到一只去蹭老奶奶饭的小熊在吃过美味的水果酱馅饼后在门口拼命蹦要把肚子蹦下去好继续吃东西的故事。
于是,在吃着妈妈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时,在无数次她边吃边在脑海里幻想出来的带着五个孩子被恶婆婆赶出家门后的不幸女人食不果腹,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美味的野菜食物,不仅让孩子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还发家致富的励志故事中,那些美味又能赚钱的食物素材都来源于这些看到的故事。
原来读过的东西真的能成为人生的宝藏,哪怕是用来消遣。可是自己的宝藏无人感兴趣,也并不想一探究竟。
(二)
扯远了。
在欣然刚开始来到这座陌生的小城生活的时候,她不知道早上是可以吃酱油蛋炒饭的。在她的认知里,早饭就是妈妈一成不变的粥。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在单位附近吃到了一碗蛋炒饭。老板娘年级比较大了,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炒出来的蛋炒饭粒粒分明,喷香扑鼻。她并不晓得原来米饭和鸡蛋是可以分开炒的。
后来她渐渐知道蛋炒饭一般是用隔夜的米饭来炒,这样水分不会太大,煮的有点干的米饭更适合用来炒蛋炒饭。
在外吃过的好吃的东西不多。就连去那家吃蛋炒饭的次数也并不多。一碗炒饭吃下去,一直到中午都没有什么食欲。她通常会在早上固定地光顾一家煎饼果子的摊点,要鸡蛋油条,不要香菜,一口咬下去,满是满足的味道。她整整吃了5年。
卖煎饼果子的是一个圆圆脸的中年妇女,脸上常年挂着朴实的笑意。远远看见她过来了,便会熟稔地摊饼,有时还会闲聊两句,说说她儿子的成绩,说说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做,一到某些时候小摊就要被赶走。
然后的一天,果然没来,然后的很多天,再也没来。后来欣然只好换了另一种煎饼,大大硬硬的,里面裹的是海带丝和焦叶子,她不喜欢吃。
那家炒饭店被同事吐槽,说都是老顾客了,只是有一天早上锻炼过了才去,实在没什么胃口,就喝了她家的稀饭,结果老板娘很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好一人又点了一碗蛋炒饭,没吃几口也便没吃下去。
除了她家的蛋炒饭,欣然还吃到过单位附近的狗肉汤。欣然因为自己养过狗,所以不吃狗肉,但是他家的狗肉汤配上热腾腾的小笼包还是令她忍不住尝了尝,一看就是重油重料的汤盛上来,夹杂着几丝狗肉和粉丝,令人忍不住要大快朵颐。
(三)
记忆实在贫瘠,关于食物的记忆更为匮乏。
后来去吃了另一家据说是老本地人都会吃的蛋炒饭,一个小小的店面,还可以炒菜烧汤。欣然以前看琼瑶的书,看到一个有趣的词,清洁溜溜,用来形容穷学生。欣然从来不认为自己当过穷学生,可也不介意过得清洁溜溜。于是两人份的蛋炒饭,她总是吃不完,偶尔会烧个汤。她对物质并无执念,也不追求,只是佛系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激发一定要去赚钱或者出人头地的动力。
直至日复一日,她在生活中渐渐醒来,左突右奔,狼狈不堪。
最怕那样的时刻,明明醒着,不如睡着;明明清醒,不若糊涂。
这世间的相对论总分不出是非对错,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所以哲学家当是痛苦的,是窥见了那一个黑洞而不得其门而入。
欣然有时会想,一辈子不醒来,是不是一种幸运。
她终究无法心安理得享受那碗蛋炒饭。
(四)
最后一次去吃蛋炒饭,跟了车过来,记不清有没有烧汤。欣然弄了点自己喜欢吃的小菜,两个人默默地吃着,吃到一半,欣然说吃不完,照例分了一点饭出去。这样的蛋炒饭大概在别的地方也吃不到了。欣然默默地想着,又抬起眼看看外面。街景仍然很熟悉,一成不变的样子。
她想起父母第一次过来,经过所谓的中心街区后,茫然地问她,这座小城的中心在哪。她有些赧然地回答,喏,刚刚那条十字街就是。那天是刚下过细雨的夏日,她看着潮湿的路面,坐在旁边的妈妈说,嗯,还是比较干净的。
那天的潮湿路面,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记得。
以前有段话烂大街的时候,她曾狠狠嘲笑: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在她看来,要依附于别人怜惜宠爱的情爱无异于镜花水月。而今落到自己头上,竟也贪心了起来。答案就在那里,揭不揭晓已无悬念。
那碗蛋炒饭,终究也成了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