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菜场有个约会

        下午,和友人逛街的最后一站是菜场,那是我每周必去的地方,如同恋人赴一个准点的约会。很喜欢在摊主们热情的吆喝声中张望,在五颜六色的蔬菜摊中挑拣,会有一份温情在心底流淌。

  最初买菜是跟着母亲去的。

  周日的早晨,母亲喜欢把我搂在她的胳肢窝下,说说笑笑往菜场走。母亲的胳膊像一条大大的围巾,软软的,香香的,圈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姊妹三人中,似乎只有我享受过母亲腋窝下的温暖。我的手里,常常拎着母亲喜欢的一个长圆菜篮,细竹篾编的,用的时间长了,微微有点泛红,那竹把手凉凉的,滑溜溜的,我总怀疑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长出嫩嫩绿绿的竹叶来。

  我们去的地方其实也不能叫菜场,在家属区的路边,常有附近的村民把自家的蔬菜瓜果拿来卖,一块熟料布,几个土筐筐,或者就干脆在水泥地上,鸡、鸭、鱼、肉、青菜、萝卜……一字排开,热热闹闹。时间长了,这里也就成了一个小型的农副产品交流地。我如同一条小鱼,跟在母亲的身后,看人们扯着嗓门吆喝买卖,听母亲低声细语讨价还价,母亲手中的篮子渐渐沉甸甸下坠,我心中的快乐则像泡泡直往外冒。

  母亲是一个聪明而尽责的主妇,虽说文化水平不高。她记得家中每一个人的喜好,总想尽一切办法满足着我们的肠胃,在那个物质生活并不宽裕的年代,她总有办法让餐桌活色生香,然后静静地笑着,看父亲浅嘬,看我们狼吞虎咽。于是我爱上了跟母亲去菜场,爱上了菜场那个脏乱而嘈杂的地方。

  我在母亲的胳肢窝下一天天长大,去菜场的习惯一直没变,只是最初的母亲搂着我,渐渐变成了我搂着母亲,我们手里的菜篮子也换成了马甲袋。看着菜场里日渐丰盛的物品,母亲常常“贪心不足”,这个是你爱吃的,那个是他爱吃的,手里拎不下了,东西还在不断放进来,可唯独没有她自己爱吃的。我曾问起,母亲笑着说:“你们爱吃的,我都爱吃。”当时傻傻的我,竟然真的相信这句话。

  后来,我在外地安了家,母亲电话里叮嘱得最多的还是——“别望了多烧点好吃的给自己”——母亲知道我爱吃,总担心忙碌的我会亏待了自己。远离母亲的日子,我喜欢到菜场转悠,但看到新鲜的瓜果蔬菜,却全然没有购买的欲望,心中反倒生出份奢望:如果母亲在该多好。有的时候,情绪低落了,还会打电话跟母亲诉苦,每每谈起菜场里的感受时,总要不自觉咂咂嘴巴,母亲也总是轻轻一声:“下次我去买。”我便带着对下一次的憧憬,继续走我的路。

  那次,母亲来看我,我想给母亲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便跟母亲约法三章:去菜场必须听我的。菜场里琳琅满目的物品的让母亲感慨万端,但我想买的时候,才发现跟母亲买了这么多年的菜,我竟然不知道母亲爱吃的是什么。我看着母亲,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还是淡淡一笑:“只要是你烧的,我都爱吃。”那一刻,鼻子一酸,自以为坚强的我,想哭。

  那天中午,对着我烧的菜,母亲赞不绝口,而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烧一顿母亲爱吃的饭菜。可老天是残酷的,没等我弄清楚母亲爱吃的到底是什么,她便病倒了,因为脑肿瘤的压迫,她吃什么吐什么;做完手术,她不吐了,你喂她什么,她吃什么——因为脑神经受影响,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了。每当看着母亲笑嘻嘻把嘴张开,大口吃着饭菜时,我内心的痛和悔便如蛇蝎叮咬。

  半年后,母亲走了,昏睡了一个多月后,母亲走得很安详。很长的时间,逃避在我不能接受这一事实,我固执地告诉自己:母亲还在家里呢!清明到了,我不能不回家了。到家的时候正是早晨,邻居的菜篮子红绿一片。弟弟告诉我:父亲买菜去了!母亲呢,喜欢菜场的母亲呢?抬头看见母亲的双眼在黑色的镜框里朝我微笑,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流,终于承认——母亲走了,她再也不能带我去菜场,再也吃不到我烧的饭菜了。

  母亲走了,我的日子还在继续。

  我变得越来越喜欢去菜场了,即使再忙、再累,只要走进那喧闹的场景,看见五颜六色的菜蔬,听见小贩热情的吆喝,心中便有一份暖意。我会买上家人爱吃的东西,会在锅台边愉快的忙碌,看见家人大嚼的模样,笑容会从心底泛起。我相信在心底有一条路会通往天国,那饭菜的袅袅清香会随着思念飘散,天国的母亲定会闻到,她会喜欢的。

  母亲,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还让您把我搂在胳肢窝下,说说笑笑去菜场,我一定关注您爱吃的东西,一定把厨艺学好,为您做最可口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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