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三）［1］
【原文】
《诗》云①：“邦畿千里，惟民所止②。”《诗》云③：“缗蛮黄鸟④，止于丘隅⑤。”子曰：“于止⑥，知其所止，可以⑦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⑧：“穆穆文王⑨，於缉熙敬止⑩！”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注释］
①《诗》云：此指《诗经·商颂·玄鸟》。
②邦畿（jī）：古代天子都城及其周围的郊区。 止：居住的地方。
③《诗》云：此指《诗经·小雅·绵蛮》。
④ 缗（mín）蛮：即绵蛮，鸟鸣声。
⑤止：栖息。丘隅：山丘的一个角落。
⑥于止：对于居住的地方。
⑦可以：何以，为什么。
⑧《诗》云：此指《诗经·大雅·文王》。
⑨ 穆穆：形容文王仪表深沉端庄，道德深远的样子。
⑩於（wū）：叹美词。缉：继续。熙：光明。敬止：朱熹解为：“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
［译文］
《诗经·商颂·玄鸟》说：“天子的都城方圆千里，都是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诗经·小雅·绵蛮》说：“绵绵蛮蛮叫着的黄鸟，栖息在山丘的一角。”孔子说：“就居止的地方来说，连黄鸟都知道它该栖息在什么地方，怎么人却不如鸟儿呢？”
《诗经·大雅·文王》说：“深沉端庄、道德高尚的文王啊，不断地发扬他的光明美德，做事始终庄重谨慎。”做国君的，要做到仁爱；做臣子的，要做到恭敬；做子女的，要做到孝顺；做父亲的，要做到慈爱；与他人交往，要做到讲信用。
［华杉先生的解读］
上一章讲新民，这一章开始引经据典，讲止于至善。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是《诗经·商颂·玄鸟》的一句，意思是说，王者所居的京畿都城，地广千里，但她也不是无限大，总是有当止之处，就是人民居止之处，再往外走，没有人家了，就不在都城范围内了。国都那么大，也有居止的地方，可见凡物各有当止之处，止于至善。
“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出自《诗经·小雅·绵蛮》，缗（min）蛮，象声词，鸟叫声。丘隅，是山上丘壑里树多的地方，那地方最安全，黄鸟就筑巢在那里。
孔子读到这句诗，就感叹说：“对于止，知其所止，人还不如鸟吗？”
在这个问题上，人确实不如鸟，因为人的想法多啊！总想再往前拱一拱，就把自己置于险境，不能止于至善。
“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这句话出自《诗经·文王》，穆穆，是深远之意。於，是叹美词。缉，是继续。熙，是光明。敬止，是无所不敬而安于所止。
曾子引用这句诗，继续讲解，文王所敬所止在于哪里呢？为君的道理在于仁，文王之为君，所存的是仁心，所行的仁政，尽所以为君之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仁，这就是止于仁。
为臣的道理在于敬，文王为人臣的时候呢，忠诚以立心，谨慎的恪守职责，尽所以为臣之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为人子的道理在于孝。文王之为人子，事奉他的父母，常怀着爱慕的意念，对于那为人子的道理，竭尽而无所遗，这是止于孝。
为人父的道理在于慈。文王之为人父，教诲他的儿子，都成了继承家业的好人，对于那为人父的道理，曲尽而无所添加，这是止于慈。
与人交的道理在于信。文王与国人相交，言语句句都是诚实，政事件件都有始终，尽得那交往的道理，而无一毫之不信，这是止于信。
文王之能敬而知止，当然不仅仅在这五个方面，这五条只是大的纲目，我们学习到这里，要切己体察，事上琢磨，代入自己，以推类而尽其余，扩充放大，那么对于自己面对的每一件事，都能止于至善了。
［曾仕强先生的讲解］
《诗经》代表中华文化温柔敦厚、仁爱和平的精神，不但是一部最优美的文学作品，而且是一部最高尚的文化教材。对于古代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提供了十分宝贵的史料。王畿之地，指君王所管辖的领土。虽然只有千里，但是四海之民，都主动前来归附。由于归附的人愈来愈多，以致殷高宗当时幅员之广，大到与黄河相终始。「惟民所止」，表示直接向高宗纳粮的人民，不过是百姓所居住的那些地区，但是德政的感召能力，早已远远扩展到领土之外的人民身上。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孔子感慨地表示：在知其所止方面，难道人还不如鸟吗？
「知止」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人各有份，「份」不同，「止」的所在也不一样。「为人君，止于仁。」以仁德施仁政，是君王应尽的责任；「为人臣，止于敬。」对有道明君，当然要恭敬，并全心全力配合，把应负的责任，用心完成；「为人子，止于孝。」为人子女，倘若没有父母的生育教化，怎么能够顺利长大，成为有用的人？所以子女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用怀疑；「为人父，止于慈。」父代表父母，对子女慈爱，是应尽的责任；「与国人交」，其实就是「为人友，止于信」，必须以互相信任为共同的要求。适可而止，便是止于至善的标准，因此，这个标准是变动、不固定的。
止于至善，长久以来一直被解释为要做到极为完善的地步而坚持不变。一方面把标准订得太高，使大家心生畏惧，反而只把它当做应付考试的答案，实际上不敢承诺，更不能付诸实践。考试时又以这样的答案为高分，导致成绩优良的人，做起事来经常令人失望。认为以考试选择人才，实在不是有效的途径。另一方面，把「止」看做坚持不变，也违反「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根本精神。「止」不应该固定不变，它的真正涵义，应该是当止则止，当进则进，还要加上当退即退。「止」是动态的，随着时空的变迁，必须做出合理的调整，才能真正做到止于至善的地步。
合理不合理？实在很难说，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标准。立场不一样，看法也不可能相同。我们经常会发现，某人在某职位所说的话，一旦职位变动，说法也会立刻随之改变。也许有人会说：「换了位子，难道也换了脑袋？」实际上，换位子却不换脑袋，又何以适应新的职位？修身是修自己那一份，当那一份有所调整时，我们就应该及时调整自己的立场，以求适时应变，在动态中获得合理的平衡点。但是，平日的品德修养，长久的获得大众的信任，则是大家能不能认同、拥戴、支持的基础，说起来就是凭良心做事，加上日久见人心。在中国社会，养望十分重要。
实际上能不能止于至善，品德修养有关键性的影响。品德良好，很可能歪打正着。原本不合理的，由于内外环境的变迁，刚好符合当时当地的需求，一夜之间，变得很合理。本来很合理的，同样由于内外环境的变化，弄得灰头土脸，为大众所责骂，也是常见的情形。得道多助，老天只保佑道德修养良好的人，这种说法并非迷信。天助自助，应该是人生自作自受的最佳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