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地铁的钢铁长龙准时将我吞下,又准时将我吐在写字楼脚下。我和无数个“李想”一起,如程序般固定于隔间之内,四周的隔板森严冰冷,恰似一个个小囚笼,把我们彼此隔断开来。我对着屏幕坐下,键盘敲击声如细密的金属雨点,无休无止,又仿佛一张细密之网,越收越紧。
时间久了,自己便仿佛变成了那屏幕上呆板规整的宋体字,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嵌进表格与数据的方框之中。流程与规则像铁锁链捆住了手脚,当初新鲜的生命力被吸吮殆尽,只余下苍白干枯的壳。偶然一次,我伸出双手,竟发现指尖上常年击打键盘的部位,指纹似乎也被磨得淡薄模糊了,像是被岁月与机械一并啃噬掉了属于我的独特印记。
有一天,加班到深夜,办公室寂静无声,只剩几台电脑屏幕幽幽泛着蓝光。我困倦中抬起头,面前的屏幕漆黑如镜,映照出一张脸孔——镜中人眼神浑浊,头发油腻,神情呆滞,那副模样竟让我自己都感到了陌生。心头猛然一震,我慌忙移开目光,忍不住悄悄抚摸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掌,那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键盘的冰冷触感。莫非这便是自己未来的写照?在日复一日重复的磨损之下,灵魂是否也正被磨薄,被磨得失去了印迹?
那晚回家,我辗转难眠,便翻出大学毕业时的合影。照片上的青年们意气风发,笑容灿烂,目光中闪烁的光芒如星辰般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面前铺展。我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年轻“李想”的脸庞——那笑容,那眼神,似乎已隔着厚厚的岁月尘埃,变得遥远模糊,无法触及。青春所憧憬过的远山,终究在眼前重重叠叠的隔间迷阵里,被层层叠叠的电子表格埋没了吗?
第二天清晨,我再次踏进办公室,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茶水间时,窗外一群鸽子正迎着晨光飞过,它们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牵引过去,久久凝视着它们自由盘旋的身影。
迷茫,是灵魂在混沌中摸索的微光。那些鸽子在灰白城市楼宇间盘旋的弧线,在我眼中渐渐幻化成一道无声的叩问:当人困于日复一日的方寸之间,这迷茫是否正是某种沉睡的知觉在苏醒?——原来,我们并非迷了路,只是需要重新辨认:那被深埋的自我,正于所有荒芜重复的深处,等待被再次点亮。
困在办公桌的方寸里,指纹被键盘磨淡了,相片里的青春也褪了色;而鸽子却在窗外画出问号——它提醒我,迷茫是灵魂的警醒,并非迷路,而是对深埋心底那颗火种无声的呼唤。
只要那火种未熄,人便能在重复的荒漠里,重新认出自己最初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