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究竟该从何说起呢?也就不讲开篇的话了?
起先,这个小院子的门楼挺朴素的。有一批人比我先到。比如李文杰,李小君,比如刘秀宏,比如赫赫有名的朱君朗时。无论你是“政府老院子里”的,还是“政法系”、“法检两院系”、“复转军人系”、“内地学生系”“基层进城系”。当年还有人骑自行车从天安门出发,潇潇暮雨多风尘,骑士入藏,可称之“援藏的那一批”。亦有“从底下调来的”或者象我这样的“野路子”?
果然,我走入民族路12号不久,李君方蒙问我:什么来路?我说:野路子。于是:你总会遇到一个人,他不是你的谁。但有了他 ,世界成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那个地方,就是民族路12号。
1989年冬天,生命中平常的一个日子。一时间,沉迷于走廊里温暖的气氛。那时节,鲜有单位有暖气供应。这样的奢侈,决定我在民族路12号这个小院度过了20多年。四十五年在藏工作、学习和生活,一半的光阴,都搁在了这个小院。曾几何时,简朴的有警卫的院门,走进了一位试图在公务仕途有所作为、并不年轻、但满怀一点志愿的黑发人。若干年后,已改造得有些奢侈、冰冷严肃、暗设机关、警卫威风堂堂的院门,走出了一身疲惫,头发花白的老者。记得那时,门楼两侧,有若干间商品房。小餐馆、火锅店、饺子铺、小卖部。市俗气充沛,却充满了生活情趣,又十分便利。有一位秀色可餐的美女作老板的“青鸟火锅”和老江姐饺子馆,留下那个年代的饮馔的记忆。而车队于师傅家的小卖部,似乎也能见证商业便利的初始。回顾院落内外,还惦记着鸡鸭鹅狗的嘶叫和小片菜地的绿色。在那些最是细碎的纠缠里,也足令相思之甚,感寸阴若岁。
眼下,民族路12号大门,一色白墙,冰凉而庄严。在这个院落的前十年,大部分的光阴在旅途中。或许因为工作的缘故,选举和代表工作的主战场在基层,注定不停地奔波和获得累的疲惫。时岁漫猛,经历了裂变和痛楚的改革初年。深切地体味着时代的变化,即使社会亦有薄情冰冷时,我们满怀深情地活着。塞弗尔特诗歌唱道:爱是巨大的 /你会发现即使全世界都发生了革命/某块绿草地上/情人们依然有时间/手拉手彼此依偎着。
当古城拉萨有了第一家早晚门市部,第一家股票交易所,第一家在布宫广场上开涮的“串串香”时,我骑着自行车,不止一次去城中心和西郊的两家“早晚门市部”。兜里没有多少钱,不敢奢望买什么,只是一饱眼福。城市的现代气息扑面而来。此时,“城里人”的优势渐显。
那一年初夏,陪孙主任去林芝,参加林芝新桥的开工典礼。跟孙主任出行,自由散漫的多。他不要求给他准备讲话稿之类,讲话随性而发,讲的都是“干货”。休息时,我们就打扑克。“战事”纷纷,打得极热闹时,就不分长幼尊卑,老爷子爽快,不生气。准备返程时,组织部给我打电话。说要履行“任前谈话”。老爷子听了,很高兴。当晚,就喝了庆祝我“高升”的酒。席间,他忽然严肃的对我说,在西藏一干就几十年,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一个台阶,还得干十几年呢。由此说来,也是十几年前了,从小院的这间办公室搬至另一间办公室。告别了代表和选举诸事,趟进了财经工委这潭“深水”。十几年以后,财委这边有些落寂。洪静有了升职的机会,离开了财委,少了几分热闹。淳朴的王勇退休,在老家侍奉老母,客居成都。周海蓉身体不适应,高原缺氧,回了内地。上届的秀梅、老郑调离,道明和超哥还在。小詹走的突然,去了云南老家,令我们措手不及。记得以后见过,单薄的身子骨,恐难禁风急雨骤。英子来了,也是一阵风,一闪而过,便去了山东,让大伙闪念了一番。两个扎西达娃各自功业,扎扎实实地有些拼劲。晓君从楼下上楼,可是人大的元老了。最近来了欢喜派的志愿者小祥玉和萨吉子,多了些鲜气和生动。我最能使劲喝叫的还有侯哥,勤勤快快地忙碌着。当这边走道清静时,我不由地喊着卓玛、训吉。俩女子爽爽地应了,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前。这俩弱女子,从姑娘之青春妙龄到了财委,怎么就已为孩子的母亲了。她们的成长,应了一句话,在财委这个口上,只要你用心了,累并成长着。
这时,我就有些恍然。
其实,这几十年在藏,十八岁在昌都稀里糊涂踏入仕途。我的发小同学都成为工人阶级队伍之一员,我却进了机关。一年以后,我成为昌都加卡汽车修配厂一名修车人。又过了一年,我成为自治区交通学校学生,主修汽车发动机运用与修理。毕业留校,任职学校教务处,学生干事并任语文教员。八十年代初,调动至自治区公路管理局。我奔波在路上,青藏或川藏并晓行夜宿区内国道省道县道乡村路。
当我走进民族路12号,从一路风尘,山高路远,到办公楼里做秀才,三尺桌面见天地。何以言说,自打笃定公务之身,这一方舞台,乃文武全行当。我的老处长扎巴遵追对我说,你不太适应坐办公室。为何?他没说,我也没好再问。
此一时,上下班都是骑自行车。忙忙碌碌,闲时不多。后搬进小院,住“车队楼”,隔壁是于师傅。家有两个孩子读书,天不亮忙着高压锅压米饭,炒菜。这俩孩子,早晨就是正餐。于师傅淳朴,说,娃儿习惯了,早晨也只吃大米饭。
我在民族路12号的日子,在隔壁高压锅的排气声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