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在我右边吧,离安全最近的右边,你的左边,我来站。”
周一班会结束后,骆时把郁唯一叫到办公室,她站在门外徘徊着,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终于扭动了门锁,恰好撞上了骆时明朗的笑容,郁唯一点点头,“骆老师好”。
这一期的学校黑板报轮到他们班级设计,主题是“地球是我家”,交给了地理老师骆时,他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指着白纸的右上角,“唯一,怎么样,关于这次板报有没有什么想法,”他在白纸上画出一个圆圈,“这里是图画区”。
郁唯一看着骆时一张一合的嘴巴,眼睛望着远处,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骆时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学生,许久没有说话,从第一次见到她的素描画,再到她淡漠的眼神,以及近乎命令似的请求,他不知是因为自己经验尚浅,还是这样的学生本来就不多,他只觉得她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朋友。
“老师,我不想画画,能不画吗”,惊讶于她的坦率与直接,骆时这次开口了,“为什么?我见你上次画的挺好的,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和我讲,我会帮你”
她摇了摇头,“没有困难,就是不喜欢而已”,说出去她自己都不相信,每次拿起画笔时不自觉扬起的嘴角,骤然舒朗的心情,这些甚至是学习无法带给她的满足感,可自从那次一整套的画笔被扔掉,最心爱的画纸被撕掉后,她喜欢画画不得已成了一个秘密。
从办公室出来后,郁唯一的心情有些失落,明明拒绝了应该是开心的,可她却充满了失落感,就像自己把真心喜欢的娃娃送给了朋友,却还笑着说无所谓一样。何况骆时作为老师却像朋友一样时时关照她,可她却一次次令他失望。
她回头望了一眼关上的门,睫毛向下扫了扫,干净的大理石像镜子一样照出了她看不到一丝血色的面孔。
她在座位上掏出2B铅笔,在本子上狠狠地划着,白色的本子上被黑色的划痕撕裂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褶皱,感觉到有同学走近,她合上本子开始学习,偶尔抬头看向黑板,年迈的语文老师正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朗读文言文,她皱了皱眉。
晚上吃饭时,隔壁小卖部的杨阿姨跑来叫她接了个电话,奶奶看着她,奇怪是谁这么晚了会给她打电话,郁唯一笑了笑说是个秘密。
“你好,我是郁唯一”,似乎惊讶于自己还未说话便被对面听筒里的姑娘抢了先,轻咳了一声之后,只听郁唯一连连点头,一连说了好几个“恩”。放下听筒,有些兴奋地对着杨阿姨说了声谢谢。杨阿姨有些心疼地望着前面蹦跳的女孩,有些日子没见到她如此开心了。
郁唯一有些犯愁,不知如何向奶奶解释她找到了一份家教,她是一位传统的妇人,绝对不可能同意孩子在本该上学的年龄兼职,好在奶奶没有再问。
“唯一,昨天晚上你起来在外面干什么呢?”,奶奶进去房间睡觉时返回来望向院子里正在收衣服的郁唯一,她伸手将铁丝上的衣服掠到一起,拍拍衣服上起的褶皱,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哦,是起来喝水”。
奶奶走后,郁唯一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她揪着衣服,奶奶一向睡眠浅,不会听错的,但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沉,根本没有醒来过,那么外面的人是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身影让她不敢再往下想。
郁唯一躺在床上,死死地听着外面的动向,一夜无眠。
自从上次在街上看到那个人后,郁唯一在小镇上便再没见到他,她越发确定,他们还没有找到她爸爸,想到这,她的嘴角轻抿,两个酒窝盛满了浓重的黑夜,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郁唯一把书抱在怀里,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将雨伞撑开,兴许是许久没用的缘故,生锈的伞柄被卡住,无论怎样用劲就是打不开,要是平时,郁唯一早已一头冲进雨中了,可怀中是刚从图书馆借的书,她还在那儿扭动伞柄。
远处景深晃悠着从楼梯口出来,看着站在柱子旁的郁唯一,饶有意味地笑着,而后向旁边一位没带伞的同学招手,待他走近后将伞递给他,“哥们,用这把伞吧,不谢”,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潇洒地走了。
“喂,我没带伞”,郁唯一循声扭头,景深站在她身旁,一副淡定的样子望着校园里的雨滴,嘴里还哼着小曲,她看了她一眼,便又开始鼓捣生锈的雨伞。
景深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她的伞,“你笨啊你,看着”,他将伞横放在柱子上,比划了一下,随后向后一划,然后重重地将整个儿伞柄磕在柱子上,郁唯一瞪大了眼睛,后悔没把伞抢过来,那可是她奶奶的宝贝,跟了她少说也有七年了。
“走呀”,不知什么时候景深已经打开了伞站在她前面,他站在有雨的地方回头看着她,脸上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郁唯一看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雨滴,皱着眉立着不动。
“喂,这是我的伞”
“你跨过来,我才能给你”,景深转动了一下伞柄,雨滴像开花一般顺着边缘展开,滑向远处,和周边垂直下落的雨滴交错出一幕雨帘,湿润的明朗让前方少年的面孔有些模糊。
郁唯一把书往怀里紧抱了抱,认栽一般向前跨去,景深嘴角微微扬起,在她即将走下台阶时,他向前走了一步,把伞往郁唯一头顶一遮,刚刚下雨的地方露出了一小片蓝色,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他近在咫尺的脸,伸手去抢她的伞。
景深把伞举过他头顶,得意地看着她,“怎么样,抢不到吧,恩?”
看着高她一头的景深,郁唯一放弃了拿回她的伞,有些赌气地说“我一会不回家”。
郁唯一索性告诉他家教需要去面试,希望他赶紧找个别的同学蹭伞,随后仰头拜托他别告诉她奶奶,景深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行,但你得送我回家”,她彻底无语,不再搭理他。
走到天桥上,两个车道上的车瞬时汇集过来,每经过一辆车都会轻微地溅起一片水花,他把伞往郁唯一头顶偏了偏,“喂,”,没等郁唯一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景深拽到他右边,一辆快速驶过的车擦出一条水花。
郁唯一看着他腿上的泥水,忽然笑了,景深抹了一把脸,刚刚只顾着把伞往右边移动,雨水顺着他头顶在脸上流出了一条条溪流,他抬起湿漉漉的手作势要往郁唯一脸上甩水,“你还笑?”,郁唯一却笑得更深了。
“喂,不知道走在右边更安全吗?”
“以前和奶奶走在路上,我都是站在左边的”。
以后,在我右边吧,离安全最近的右边,你的左边,我来站。景深忽然说不出话来了,看着伞下的女孩,他有些心疼,原来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得不,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他把伞往他这边偏移,郁唯一看了他一眼,抱着书便往他身边靠,景深再向后边移动伞,郁唯一也向后边移动,他低头看着她在伞下蹦跳,嘴角也深深地扬起。一把伞在路上歪歪扭扭地移动着,两个小小少年乐此不疲地欢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