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莎莎再也不愿跟我提起子悦的事,不知缘由。在知与不知中间,夹杂着些画面带来的痛感,我纠结了好久,我想总会有个时间,会得知一切……
半年时间又一次冲刷了似有非有的记忆,或许人生的奇特总在于,一件事儿、一个人总会在你将要淡忘的时节,跃出音符、跳出舞姿。
一个雨过的清晨,我照例把早餐准备好,喊着起床气浓重的莎莎,却迟迟不见她的动静。
“薛然……”突然看到莎莎站在卧室门口,泪眼模糊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急步走上前去。
“子悦,出事了……”莎莎深情木然,顷刻间瘫倒在地下。
我终于得知了一切,虽然顺理成章,却那么懊恼与自责,想起了《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田润生与郝红梅,想起阿涛和子悦那个倔强的身影。
原来。
用原来去陈述一个故事,注定是悲凉的,是无法左右结局,无法改正错误,无法诠释忏悔的无奈。
我一股脑儿的得知这一切的信息,子悦是莎莎的亲生姐姐,多年前,一心求子的莎莎父亲在莎莎这第二个女儿出生后决定把子悦送出去领养,起初是寄养在莎莎姑姑家,后来一次意外出行子悦与家人走散,终究也说不清走散还是被拐走,流落到现在子悦所在的残缺家庭。
而莎莎父亲也因此倍受煎熬和惩罚,自子悦走后,莎莎母亲再也怀不上孩子。莎莎父亲一心求子的愿望并未像他的仕途那般一帆风顺。
子悦在寄养家庭的生活并不顺利,起初是养父酗酒成性,后来不幸车祸离世,虽得到一笔补偿款,养母在子悦高中毕业后又查出身患绝症,自此,子悦便开始了独自支撑家庭的漫长征程。为了筹集巨额医药费,子悦终还是零落成泥,落入了街市流氓的陷阱。
莎莎说,她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子悦,已经在橡华路名气很大了,令我吃惊不已的是,那个可呼风唤雨的“橡华九妹”竟是我高中懵懂时牵手倔强、清纯执拗的子悦。
莎莎说,子悦的执拗和坚强,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我,只是我全然不知。这也是我始终察觉不出,那个传言中嘈杂扰乱的橡华路,在我心中一直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餐馆的老板会说是我的铁粉,不收餐费只要合影;就连可恶的交警都对我偶尔的酒驾视而不见……原来,我竟过着被子悦默默注视下的生活。
以子悦的性格,是断不会原谅亲生父母的,而一朝染尘、十年污秽,子悦终究还是在世俗的风浪中被推倒、被放逐。
我知道的情节是,上个月,警方出动全市大部分警力以贩毒、绑架、杀人罪,清除橡华九妹犯罪团伙,其一并牵连的还有阿涛、苏醒。阿涛涉案不深,拘留几日后被保释;苏醒则一并入狱。子悦万罪俱认,被公审判死刑。
我几乎用了一整天时间,来聆听莎莎陈述子悦的故事,莎莎讲的很激动,几乎哭湿了衣袖,我却听的很平静,如同听一个形同陌路的路人甲如何在倔强中抗争她的人生。
我觉得,我的平静并非超脱。只是对于滑稽的现实表现出的一种徒然无力的失望,我也无法听到那结束子悦生命的一声枪响背后,莎莎父亲是否做过奋力的抗争;无法得知她为何要用一手短诗编织一个并不温馨的画面欺骗我的固执等待;无法得知阿涛竟躲在我身旁却不告诉我一切,还有那个其乐融融画面里的小男孩,究竟身在何处……
秋之未至的夏末,莎莎和我商量要借子悦的生日送她最后一程。
子悦生日当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对莎莎说。
我不顾门卫的反对,把车子驶进高中校园,停在蓝月湖畔,莎莎坐在车里不停的哭,我们就这么安静的对坐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下车。
宿舍楼的一角,忽然看见阿涛的身影,僵直却无力。
我打开储物箱,取出那片荷叶标本,隔着车床丢弃到路旁。莎莎的哭声更大了。
天忽然阴了下来,一阵阵凉风吹过,是秋的味道。点点细雨垂落下来,也许,天空的雨也是我的泪吧。
隐约湖的对岸,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线。
我不假思索的冲出车门,跪倒在车旁,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是,道阻且长。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蜷缩在车边,反复揉捏着那片荷叶,看着湖中娇挺的莲蓬,未收落几滴像样的雨水,想像着子悦如此痛苦和无奈的人生,不停的抽搐。
(雨落莲蓬外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