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到苦先生的时候,好像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的事了。
记得当时他穿了一身并不太合身的学士服,和男女比例1比20的专业的莺莺燕燕们合拍毕业照,好人缘的他拍照和女生靠的稍微近一点,都显得局促不安,耳根通红。
于是当班里最汉子的妹子一把将苦先生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一起对着镜头喊田七的时候,就看到田七先生的嘴唇喏喏了几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然后就是莺莺燕燕们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好听的声音。
“看!耳朵红了!”
“真的哎!红了红了!”
“走走走,咱们也去逗逗他!”
整整一个下午,学术厅的外面飘着蒙蒙细雨,苦先生的脸蛋温度上了40。
今天的他,和当初毕业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脸型基本没有变化,不像很多男人一毕业就从男神变大叔,虽然明显胖了些,但却依然显得年轻,让我想起他曾经说过,他和同龄人站在一起,他永远被人当弟弟。
“艾玛,咱哥俩六七年没见了吧!”
我出差来到苦先生的城市,也是我们上大学的地方,在约好的地点顺利碰面,苦先生的脸上满是惊喜,然后拉着我就拐进了旁边的馆子,然后给服务员说:“别放茴香和香菜,辣少放,不要醋。”
我心里一暖。
从我毕业后进入职场,便没有人愿意记过我的口味了,然后我心里又是一阵惭愧,苦先生记得我的口味,我却丝毫回忆不起,苦先生喜欢什么,好像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
厨师的动作很快,也就不到十分钟,两凉三热就端了上来,一份细盐撒过的油炸花生豆显得诱人无比。
苦先生开了两瓶青岛,一瓶冰镇一瓶常温,常温的给了我,然后说:“来,哥俩先走一个”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常温啤酒喝着很难受,劲大,口感也不行,尤其现在这初夏,常温啤酒更是难喝,不过相比与冰冷对本就脆弱的肠胃刺激来讲,我还是选择常温的。
一口酒闷下,苦先生夹了两颗花生豆丢进嘴里,舒服的打一个酒嗝,然后加起一大口凉拌苦菊塞进嘴里,边嚼边道:“你不是事业单位干的好好的么,咋就忽然辞了?”
我毕业那年听从父母安排,考了家乡的事业单位,失业保险中心,一个没什么活也没什么压力更没什么上升希望的清水衙门。
刚开始觉得很舒服,然后就开始不甘心。
终于在去年做好了父母的工作,送了些礼,拖了些关系,办了个长期病假,停薪留职,然后调头去了省会,眨眼已经一年过去了。
还好没有结婚,父母也都是公务员,于我而言除了些良心上不孝的压力外,经济上倒没什么负担。
除了看到房价会头痛脱发。
“说心里话,你早该从那单位跳出来了,二十多岁的人,进那种单位不就是消磨么,国家为什么把事业单位公务员年龄上限定那么高,35岁了还能考,不就是给条后路么!”
“趁着年轻耗得起,在外面闯上四五年,真要混不下去了,回家里考个公务员,两不耽搁,咱们宿舍七个人,你成绩最好,可你看现在,你混的最差。”
“我不就是嘛!你看我只比你早出来两年,但咱俩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了!”
苦先生得意洋洋的甩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一家教育公司的市场副总监职位,下面是苦先生的大名。
“喂咱俩谁不知道谁啊,八个人的小公司,五个内勤,两个销售,一个老板,指不定下个月就倒了,你还有脸拿名片。”
我有些受不了苦先生的无耻了,又不是几十年前不通电话没有网络,苦先生这么爱发朋友圈的人,他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那也是副总么!”
我把名片直接扔了回去,苦先生一闪,名片扔在了地上,也不在管。
和我一样,苦先生在我们上大学的城市里度过了实习期后,便回家进了央企,名头很大,其实就是卖保险的,只是家里关系比较硬,基本没什么销售任务,小日子也过得自由自在的
两年前终于忍受不了国企的臃肿与浮事(苦先生自己的说法是感觉能力到了瓶颈阶段需要突破),直接辞职跑回了西安。
一年半的时间,也算是进入管理层,当然,这是他自己的说法,苦先生的能力我是相信的,但是地位么,不一定能够匹配能力。
都不是刚毕业的学生了,梦想什么的,还存在,却也显得遥远了不少。
“得了吧,你赶紧找下家吧,就你那公司,我从里看到外 从外看到里都看不到能成的迹象,纯粹浪费时间。”
我也丝毫不客气。
毕竟一个爱发朋友圈,最怕孤独的人,他那点事我们这些朋友早都知道个七七八八的了。
苦先生回到西安后,进了一家集团代理商,初始默默无闻,后来靠着一次竞聘时的表现,一鸣惊人,在高层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后竞聘失败了。
后来他离职的时候,他们大区经理挽留他,说你当时其实是成功了的,可惜一些其它原因,把你刷下来的,如果你不走的话,我可以给你重新安排一下,集团空缺的经理岗位,我能推荐你去一个。
这个大区经理明显不了解苦先生,苦先生最讨厌的就是暗箱操作,于是反而更坚定了离职决心,于是在一番纠缠之后,一个月后顺利离职。
又浪了半个月后,选择了这家被我们一致认为迟早倒闭的小公司去做市场。
根据苦先生的朋友圈,这公司原来是个地产公司老板准备业务转型,成立的偏向于教育行业的企业,没曾想识人不明,和老板一起在MBA学习的前任总经理是个理论不能联系实际的纯理论专家。
一番折腾后,八个月时间花了小一百万,连个报名的人都没有,终于自惭形秽引咎辞职。
然后就轮到了现任总经理,行政出身,没做过销售,起码苦先生来的时候,公司连基本的销售提成绩效制度都没有。
行政总监(其实整部门就一个人)是地产公司老板的媳妇,也没做过行政,两个内勤宣发,没有任何经验,一星期只能写出两篇没什么质量的公众号。
两个销售,一个吃里扒外,拿着底薪不打卡,业绩往竞争对手推,一个业务拓展困难,五个月没有任何业绩,底薪照拿。
总经理面试他的时候许下的承诺一个没有,一个市场副总连营销费用都批不下来,想开除个销售吧,被总经理告诉那是地产公司老板当时请进来的,直接开除面上不好看,不如出个制度把她逼走?
然后苦先生用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把市场销售制度全部定了下来,苦先生做黑脸,老板做红脸,终于把人弄走了,达成了好聚好散。
于是公司就剩下了六个人,连总经理在内。
“嗨,别提了。”
苦先生郁闷道:“我也想着呢,当时也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邪,想着凭我的本事,只要不遇上猪队友,怎么也有六七成成事的希望,谁知道全是猪队友。”
“之前公司的姐姐那天找我,说有个电销的活问我去不去,一个月八千,我正考虑着呢。”
苦先生的脸上有些迷惘。
“一线都做了五六年了,就想进个管理层,谁知道他么不是被涮就是被骗,我真是……”
苦先生灌了一口闷酒。
“你现在工资多少,够你花么。”
我直接问道,因为据我所知,苦先生毕业到现在也没攒过什么钱。
苦先生是那种超级热情好客又怕孤独的人,这种人朋友多,局多,应酬多,之前在他们家,没有经济压力(他父母和我父母一样,公务员),整天到处晃荡,又特别重感情。
用苦先生的话说,钱么,迟早都能赚,但有些事情,一辈子局一次,错过就后悔。
所以苦先生是唯一实践了我们毕业诺言的人,宿舍七个人,海南天津宁夏陕西山西,还有他自己的女闺蜜们,所有人的婚礼(除了我这个单身狗),苦先生一场不落的全参加了。
有的时候我们自己私下里都在想,幸亏有苦先生这么个人,不然自己结婚的时候,一个大学同学都没有,也真够丢人的。
毕竟时间再忙,总能挤挤,无非是觉得成本太高不划算罢了。
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很庆幸有苦先生这么个朋友,甚至我都敢打赌,我结婚的时候可能所有的大学同学都不来,但苦先生一定会到。
他的女闺蜜曾经问过他,你费尽功夫去参加他们的,他们会参加你的么?
苦先生的回答很让我们惭愧,甚至自觉形秽,苦先生说:“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又不是为了他们一定会出现在我的婚礼上,这又不是一场交易,我能参加他们的婚礼,只觉得人这一辈子就这一次,总得有个好朋友在身边见证他们的人生节点,至于他们到时候来不来,我无所谓啊。”
女闺蜜感动的热泪盈眶,然后问了他一句,“如果他们二婚呢”
苦先生想了想,“那礼钱我也只上一次,而且二婚的得包误工费交通费。”
于是苦先生成功的把女闺蜜逗笑了,然后挨了顿打,理由是他不想着别人好。
“说起工资我就想骂脏话,他么当时面试的时候我说五千以上,老板说行,前几天给我说五千是底薪+绩效,我说可以,昨天又他么给我说试用期是底薪的80%,我他么算了半天,合着我一个月工资才2800,他么那两个销售都底薪3500还没任务!”
苦先生的火估计是压了很久了,一瓶冰啤三两口就喝完,我招来服务员给他又上了一瓶。
“我想过了,这周日等我从云南回来,周一我就得和老板谈谈,我他么一天时间也不能没价值的浪费啊!”
“莫的婚礼你也去?”我惊了一下,却又觉得意料之中的事。
“嗯啊,我俩关系好啊,哦,我忘了,你们关系不好。”苦先生理所当然的应到,然后反应过来,补充了句。
莫,就姑且称之为莫小姐吧,我确实与她关系不好,因为我一直觉得,女人能作到这种程度也是个人才。
但是呢,苦先生有一种奇特的亲和力,尤其是对于女性,无论是十几岁的花季雨季,还是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甚至是大妈,苦先生永远能受到欢迎。
无论这些女性本身性格多么恶劣,或者有多么难以相处,苦先生总能和她们成为朋友。
只是让苦先生苦恼的是,所有的女性朋友,慢慢都成了女闺蜜,女朋友么,呵呵,和我一样,他也从来没见过。
“人家都结婚了,你还单着,还不给自己找一个,有目标了没有啊!”
“大学那些人,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白富美也有,你可倒好,全成了女闺蜜,你也真是个人才,你倒是弄个媳妇啊!”
“陈不是刚分手么,你干脆追她算了,妥妥的白富美,你也不吃亏。”
“哎哎哎,你还有脸说我,你不也单着呢,再说了,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我俩之间没火花。”
“没火花人家出了点事,你就着急火燎的跑过去还差点动手?你说说你,二十七八奔三的人了,整天这么不着调,女闺蜜遍天下,真有妹子喜欢你,也得离你远远的,我就告诉你,你那些女闺蜜不处理好,你就母胎单身吧!”
苦先生讪讪的笑了下,“那不是有困难就得帮么,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又没什么朋友,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不去谁去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换你你心里过得去啊!”
说着说着,苦先生还振振有词了起来。
陈姑娘因为长得美艳,如今又单身,少不了一些苍蝇的纠缠,没想到上个月,突然被单位男同事的妻子找上了门,直接成了小三。
这当然是无妄之灾,毕竟我和陈姑娘虽然不过泛泛之交,但陈姑娘却绝不是破坏人家庭的女子。
无非是男的想勾搭,暗藏的心思终于被河东狮发现而已。但是中年家庭主妇的可怕不是电视剧能表现出来的,陈姑娘忍不住哭诉给了苦先生,苦先生义愤填膺,直接跑了过去给陈姑娘撑腰。
一路上苦先生做了七八种预案,谁知道到了后压根没见到正主-主妇被她先生领回去了。
于是和陈姑娘吃了一顿饭后,苦先生又跑了回来,白白搭了不少车马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