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甜小姐
01
昨天给学生上课,讲到油画和水墨画的区别,我的眼帘突然浮现出你的影子,像一道彩虹悬挂在长空,斑斓的颜料里星星点点的涂抹出清淡的画面。
脑海里的你,微笑的坐在画板前,挥舞着手中的画笔,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白纸,阳光穿过玻璃暖暖的斜照在地板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切如梦,恍惚之间。
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一如很少念旧。
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小毛孩儿,整天咋咋呼呼的,留着蘑菇头,鸡蛋大的圆眼睛闪闪发亮,心里的尴尬印在了脸上,结结巴巴的念完了水墨画的简介,等候训斥,良久,空气嘎然而止,抬头注视,对上了一张冷脸,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填满了异样的神情,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没有厌恶和鄙夷,多了一丝诡异和不惑。
“坐下!”一个磁性的声音掺杂着些许的青春。
我涨红了脸,像个熟透了的麦穗低头淹没在人群里。
那节课学习了水墨画的基本常识,林林总总的勾勒了许多,铃声响了,我抱着作业本叩响了那扇门,得到允许后轻轻推门而入,你坐在阳光里,茶香混着开水袅袅袭来,沁人心脾,基于之前的尴尬,我慌张的放下作业转身就走,却被你快步挡在前面,我有点诧异,盯着面前这个比我高很多的人,陌生而难堪,心里嘀咕,这下完蛋了,会被整惨的。
我伺机溜走,却又被你捷足先登挡在门前,我一脸不解的望着你,等待着一场海啸的来临,只见你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袒露无遗,将一杯水寄到我手中,水里泡着一颗糖。
“你喜欢画画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不知道。”
“你喜欢什么?”
“不想告诉你。”
你依旧站在阳光里淡淡的笑,眼神突然变得冷峻,白色T恤映衬着夏日的和风瞬间凝固了,我有点胆怯,慌乱之中水杯落到地板上,焦急的推门逃走,像经历了一场梦魇,心力交瘁。
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心乱如麻,我不知道自己的口无遮拦是否已经惹怒了陌生的你,有点担忧。
02
此后的美术课上,我果然成了倒霉鬼。
你嫌弃我画的苹果不认真,树木抓不住重点,花瓶又没有审美感……
我成了所有人里唯一被训斥的那一个,我似乎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当众批评,言辞犀利的风格,瞪着圆眼撕了重画,重复着一个动作。
这样的相处持续了很久,偶尔经过走廊偶遇,你也是诡异的笑笑,好像骨子里藏着一肚子坏水,我讨厌你是从那时候根深蒂固。
我讨厌被死死地盯着的状态,好像自己是个犯人,被牢固的监视着,为此,我想出了很多方法来驱散这种眼神。
时间一晃而过,某一天,你出现在美术课上,依旧愉快的和大家打闹,气氛活跃,笑容明朗,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宣布了离开的时间,空气突然嘎然而止,很多人眼眶里噙满了泪花,你笑着宣布最后一次随堂作业,并刻意注明要留作纪念。
于是,男生都在仔细的画,女生红肿着眼睛写着信笺,坐在角落里的我飞快的翻阅着书籍,搜寻目标,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突然逼近,遮挡住了眼前的书籍,你拽住我手中的书,低头促到我脸庞,气息缓和的说,以后再也没有人逼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再也没有人故意针对你了,你再也不用逃避了,讨厌的人要走了,你以后要开心点……
你的声音压的很低,很低,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我成了光影中的一个焦点,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里的柔软,泪腺迸发,大颗大颗的珠子滚落在扉页里,侵染了光洁的纸张,我抬头注视,你的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里褪去了以往的狡黠,多了一丝温柔。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一些道理,也突然止不住的想要留恋,那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我在下课铃声想起之前,信手画了一副栀子花,右边简单的写着:做你想做的事,别那么讨厌就好。
我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来到你办公室外面,里面已经乱成一团麻,聒噪而吵杂,我还是轻轻敲门,一眼就看到被围在中央的你,我绕过人群将作业放在桌上,转身遇到你的眼神,你站起来说,都齐了吗?
我点头离开。
好像生活总是这样淘气,习惯来捉弄人心,上一秒,你以为厌恶至极的人,下一秒,也许就会稍稍留恋,人之所以会对告别依依不舍,都源于习惯了某种生活模式,依赖了某个人的存在,而时间很吝啬,所有遇见都提前设置了期限。
03
那天轮到我做值日,一切完毕,我和三五个同学一起走出教室,穿过长廊的青蔓,嬉戏打闹,突然有人发现了你,于是对着我们叫嚷,我也顺势转身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栏杆上的你,你对我招手示意,我有点不知所措,让他们在外面等我,自己心惊胆战的走向了楼梯。
“你找我?”
你迎面浅笑,点头默认。
“什么事?”
只见你走到画册边,细致的打开,拿出一副勾勒清晰的画走到我面前,笑着说,送给你。
我站在原地愣住了,颤抖的接过画,礼貌地说了句,谢谢,我先走啦!
你从画册里拿出那张栀子花,笑着问,这是你画的吗?
“对!”我尴尬的应付,比起手中的这幅画,那张简直就拙劣的出格。
“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那祝你早点实现梦想!”
我说完落荒而逃,一口气冲下了楼,手里拽着那幅油画被伙伴们拦截了,他们纷纷问我原因,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送我这幅画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果然,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嘴巴,第二天早上,我和那副画已经沸沸扬扬的传遍了全校,多了一些嫉妒,少了一些友好,中间穿插着一些八卦,很多人蜂拥而至,纷纷找你要亲笔画,你的办公室络绎不绝,送信的,送礼物的,络绎不绝。
我望着女孩子们手持画卷的兴奋,莫名的惭愧。
04
你走的那天,淫雨霏霏,天空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雾,很多人都去送别,只有我待在教室里低头沉默,心里却格外的放空,那不是一种难受,那种感觉多少带着一缕复杂,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哭哭啼啼的画面不适合我。
很多人归来已是泪眼婆娑,那时候年少,一颗心柔软,容易把沿途所有的遇见都赋予敏感的情愫,腼腆的迎接初遇,忧伤的面对告别,天真的把过客都当做亲人。
两个月后,邮差送来你的书信,久违的校园又掀起了一番热浪,等待我的已是波澜壮阔的流言蜚语,女生们谣传我是那封信里暗指的人,各种八卦应接不暇,那种被推向舆论中心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我。
我依旧埋头学习,很少去搭理那些无聊的消费,他们开始堵在门口追问,眼神里流露出满满的不和谐。
那幅画静静地躺在书柜里,偶尔会被我打开欣赏,末了,再放回原位,却一直未曾出现在墙壁上。
此后的两年间,你重返学校三次,很多人闻讯赶去,我大概已经习惯了隐藏情绪,你每次都会托很多人喊我去聊天,都被我一一拒绝掉,最后一次是一个阴雨天,雨水侵湿了地面,你们在庆祝重聚,听说热闹非凡,你还是托人带话给我,希望能和我聊聊,我依旧拒绝了所有人,有人说我冷血,平时你对我最好,我却一点都不给面子。
你突然出现了,和从前一样和他们谈笑风生,只是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有点犹豫,说,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被问的不知所措,只能默不作声。
一种无比坚定的直觉隐隐约约的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你出现在这个地方,以后的岁月漫长,你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依旧是望着很多人远去,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老柯故意逗我,心真硬,人家都走了,你都不去送送,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狡辩了一句来掩饰内心的柔软,心里飘过大片荒芜,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带走了那些莫名的心绪。
后来,听说你考到了梦想的大学进修,去了北京。
再后来,听到你的名字,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上,听说你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女孩子已经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生,行走在实现梦想的路上,我再也没有见过你,那幅画也在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就像从前遇见的人,最后走散了。
人与人的相遇,就像经历了一场花事,无法丈量时间的长度,不可估摸中途的故事,没法避免的告别,别信口开河的将人分为过客和归人,人生由始至终都是一场相互成就的过程,互为过客,互为归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从未谋面的历练,很多人闯进你的人生,都是赴一场久别重逢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