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散记——豆瓣打卡第一天

在很长时间里,童年都是我最恋恋不舍的一个人生阶段,以至于都上了初中乃至高中了,我还幻想着自己是那个受爷爷奶奶宠爱的乖孩子,受弟弟妹妹膜拜的大姐姐。现在想来,我怀念的也许不是童年,而是那种众星捧月般的被爱被关注被陪伴的感觉。

童年的美好回忆太多了,但几乎每一个回忆里都有爷爷的身影相随。

那时候,当教师的爷爷因为查体发现甲肝而提前退休,成为方圆几个村子闻名的“长清村那个看孩子的老头儿”。爷爷带着他留在身边的五个孙子孙女,几乎踏遍了村里的每一寸田野,漟过了河里的每一条溪流。

爷爷的家就在村东头的河岸上,出门朝东不过百十步,就有一个缓缓的斜坡,通往小河。小河很细,却很长,从北边另一个村庄的大沽河分岔而来,越过我们村南头的小石桥,蜿蜒着向南而去。河水平时不深,却堪称是我们的母亲河。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里,河东岸一个沙窝窝里渗出来的清亮干净的水,就是村民的饮用水源,一天到晚都会有人用扁担挑着白铁水桶来舀水。每走到那个金色的沙窝窝,爷爷就告诫我们不能太靠近,要保护好它的卫生。可是我们知道,偶尔会有调皮的小男孩趁人不备朝里边撒尿,但这也无妨,大部分人来挑水的时候,都会把沙窝里边的存水快速舀出来泼到周边草地上,沙窝里便会迅速地渗出新的水——这新的水如贪长的麦子在拔节一般,蹭蹭地便爬到了沙窝原先存水的高度。

春天,爷爷带着我们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找一种能吃的植物,我们管它叫“骨笛”。骨笛尖尖的,竹笋状,剥开一层层绿色的草皮,里边有白色的棉絮状的东西,吃起来略有点甜味,绵绵的,软软的,无疑是那个物资匮乏年代最好的零食之一。我们每次都像发现了意外之财一样,激动万分地数着口袋里越来越粗的一把骨笛,偶尔剥开一根来吃,又很警惕地看看别人口袋里的骨笛,生怕自己的比别人的少了。

夏天,爷爷带着我们在河里捉鱼。我们不用任何工具,只是在河边挖一道小的沟渠,把河里的水引进来。然后,我们几个孩子便分头将河里的鱼往水渠里赶。那些银色的小草鱼是最机灵的,往往不等游到沟渠入口便忽悠一下四散而去,留下我们怅然若失地看着它们晶莹的身影钻入河流深处,偶尔有一两条没来得及散开的,误打误撞进了小水渠,便成了我们的俘虏——水渠与河流的接口被用沙子迅速堵住,小鱼在水渠里惊慌逃窜一会儿,便只好安于现状了。有一种最笨的鱼叫做“沙里趴”,脑袋大,嘴巴宽,趴在河底的沙子上一动不动,看着就是憨头憨脑。对于这种鱼,只要弯下腰,平心静气地慢慢用双手靠拢,锁定目标,迅速扣住,基本上结果毫无悬念。对于这种没有挑战性的鱼,我们一般不屑于捕捉,只有在其它鱼捉不到的情况下,才会用它们凑数,缓解一下失落的心情。

六月的时候,河边的白茅根就已经长得粗粗壮壮了。爷爷教给我们如何分辨茅草,找到茅草后便用木棍沿着它的根部挖开沙土,小心地拽出里边长长的白色根须。我们常常来不及用河水清洗完白茅根上细细的沙子便随便用手擦一擦,开始嚼起来。甜甜的滋味,顺着舌尖透进心里,好像是过年赶山会时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甘蔗一样满足。

……

爷爷对我们温和而严格,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培养成了村里人人夸奖的好孩子。因为童年有了爷爷奶奶的悉心看管和兄弟姐妹的全程陪伴,我基本上很少会出去跟别的孩子一起疯跑。直到上了小学三年级,我认识了转学来的香芙,开始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说起来,跟香芙结缘还是因为一本《少年文艺》——她的大爷在城里当老师,给她和姐姐订了这套刊物。在那个文学刊物极其匮乏的乡村小学校,《少年文艺》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黯淡的文学理想——我从那时开始爱上了文字,甚至奢望着自己成为那些小作者的一员。香芙知道我喜欢看书,每逢收到书便带到学校让我看。我看得很快,看完了不过瘾,便在周末跑到香芙家看她以前收到的刊物,常常是趴在她家的土炕上半天,废寝忘食,忘乎所以——好像要一口气把我干涸了几年的理想之田灌溉滋润。升初中时,我和香芙进了不同的学校,维系我们的,还是那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少年文艺》。我的文学梦也随着看书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强烈。

后来,我上大学选了英语专业。大学的图书馆里,我有机会看很多的书,然而,轻易得到的各种书籍却使我再也感受不到看《少年文艺》时的幸福,我的文学梦也因为现实和惰性而抛之脑后。暑假找香芙玩时,已经中专毕业参加工作的香芙从她为数不多的工资里拿出三百块钱,硬塞给我,让我考研,实现自己的文学梦。看着香芙简陋的宿舍,朴素的衣裙,我默默不语,惭愧万分。

我终究没有再学习文学,读研究生也只是为了工作而勉强凑数。丢掉梦想也许是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一点,因为我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怀有美好期待时的激动和幸福了。

前几日,翻看日记,看到高三时的一篇,潸然泪下。那时,我因为面临高考而焦虑万分,爷爷跟我谈心,对比了他自己的“碌碌无为”和他热爱绘画最终成为画家的同学的矢志不移,告诉我,既然我热爱文学,文笔也不错,只要坚持下去,肯定能实现理想,高考只是一个手段,理想才是终极目标。爷爷已经在我初为人母的时候去世了,不知道他后来会不会记起那个曾经热爱文学的小女孩的梦想,会不会为我失去梦想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妻人母而感到遗憾。

幸而,我的生命还不到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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