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
披上华美霓裳，迎着晨间第一抹阳光，和着清风，旋转、跳跃，最后缓缓降落.....在最美的年华，定要起舞一次，才不枉人间一遭吧。
蜕变
对着镜中浑圆的自己，不禁百般惆怅：此般胖，舞动否？在国外餐饮业就职一年，美元没赚几张，倒是带回一身富态-满身脂肪。幻想着王子与公主浪漫美好的邂逅，我狠下决心：减肥。连续三餐只吃牛奶水果燕麦片，加上暑期食欲全无，居然轻松瘦了十斤。接着每天下班后我坚持跑步，两个月，我成功瘦回了90多斤，倍感自信。我似乎瞥见自己穿上美丽的舞裙，翩翩起舞。
小眼睛，单眼皮，塌鼻梁，双眼迷离。这模样，顶多是只灰菜蝶吧。我受够了忽视，受够了忍耐，受够了束缚，我想破茧而出。像只美丽的花蝴蝶，在花丛与蓝天中自由飞翔。减肥带来的成就感，使我坚定地踏上变美的道路。我点开网页，搜到一家广受好评的整形机构，预约时间，怀揣一年省下的工资，壮士断腕般决然赴约。
看到美容顾问姣好的面容，得知她也曾是丑小鸭时，我备受鼓舞。术后，我能变得和她一样美？专家研究了一番我的五官，在我眼皮上画出双眼皮线的走向，一把抓住我双臂：“你眼皮薄，眼距窄，无需抽脂和开内眼角，效果就会非常好。”
接下来如摊平的布料般，打完麻药后，我忐忑地躺在手术床上，十指紧抠掌心，掌心冒汗，等待改变命运的裁剪。咔擦咔擦，清脆的裁皮声，刀刃在我眼皮上游移，不痛，但揪心的拉扯感，一下一下扯着我心脏。心正被五花大绑，如棉花床上的棉花，忍受着利刃的鞭笞。指甲慢慢陷进肉里，疼痛加剧，慢慢转移眼皮和心脏的酷刑。我不断在脑海回放公主起舞的美好画面，不断暗示：再忍一忍，你就变美了。
术后，眼皮缝了无数针，上了碘伏，像酱腌五花肉，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估计双眼和我长得差不多。我被自己着实吓了一大跳，医嘱一周后来拆线，我便讪讪地打车回去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麻药褪去，痛感舒醒，火山爆发。痛得眼泪在眼里打圈，不敢流下，不敢动。后来不知怎地淌下一滩血水，镜中自己，双眼肿成梅超风，甚是恐怖。
我又打车去医院，把司机吓了个半死，家长般把我狠狠教育了一通。医生说小问题，火速上药浮冰，立马消肿止血了。我请假卧床三天，吃了三天清汤挂面，又瘦了三四斤。眼皮依旧红肿，不过起码不会吓到人。拆线那天，又是一阵眼皮心脏拉锯战，医生一笑：“很成功，一月后基本消肿，期间清淡饮食忌辣。
一月后，红肿淤血基本褪去，眼睛出奇地大。想着我们家族终于出了位双眼皮，不禁噗嗤一笑，以后我也是拥有双眼皮的人了。哈，终于可以昂首阔步向前走了。一下花掉了三个月的工资，接下来不得不紧衣缩食，手术的痛感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我又在山根、太阳穴打了玻尿酸，增加面部饱满度和立体感。
我买了一堆廉价化妆品，试着跟美妆博主描摹画涂。好在有美术功底，一个是在平面上画，一个是在凸面画，异曲同工。下班后天天自学化妆，不久就掌握了精髓。看着镜中判若两人，改头换面的自己，惊艳明媚，不再是平平无奇甲乙丙。这是我？哈哈哈，我终于可以撕掉十几年平庸的标签，鹤立鸡群。
即使只能灿烂一天，第七日的蝉，也不错。换上精心挑选的衣服，我欢欣雀跃，在镜前旋转，仿佛灰姑娘装上斑斓双翅。
内修
这真的是我吗？我反复叩问，一再确认。走在街上，流星般的目光从我身上划过、停留，那是赞许与认可，自信心启明星般冉冉升起。不再透明，聚焦目光，从二维进入了人类的三维空间，被看见，真好呐！
紧接着，无人问津的朋友圈突然流量暴增。数年不联系的圈友纷纷冒泡，追问变美秘籍，纷纷去割双眼皮。美丽的皮囊让我信心暴增，说话有力，走路带风，眼里有光。黑白世界瞬间色彩斑斓，我看到路人的微笑，同事的友好，仿佛整个世界向我倾倒。
皮囊脆弱易逝，有趣的灵魂才亘古长青。这是我从书中看到的，于是我翻开书，重拾爱好-画画。因学习工作被搁置十几年的爱好，重燃火苗。画画，填充了独处的空白，安抚了躁动狂妄的心。带着素描本，“唰唰唰”笔尖画纸在厮磨耳鬓，眼前的美景一笔一划在纸上蔓延，一草一木在心间滋长，半天时间便很好地打发了。
工作的压力让我狂躁愤怒，我拿出画布，摆上颜料，大刷子在白色画布自由狂舞。摆脱了世俗困扰与肉体羁绊。内心腾着绚丽色彩，在画布上自由驰骋与飞翔，各种颜色交融、幻变，拔地而起，又轰然倒地。坐过山车般刺激，我从未体验过如此酣畅之感。压力被一点点释放。
我翻开另一本书，海绵般吮吸着汩汩涌入的知识。世界再次恢复秩序，我一块一块垒着书籍之砖，建设独享的精神大殿。我觉得自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被风吹过的稻田，才会金黄灿烂吧。手机播放着《在法国的13天》，我穿上最美的一条复古碎花长裙，张开双手，揽住丝丝暖阳，随着音乐舞动。
初夏
一条条信息石沉大海，电话中反复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熟悉的自由女神像头像，沉沉睡去，最早一条朋友圈更新停留在2023年6月。他就这样莫名消失了，毫无征兆。春去秋来，我试图再次撬开他的秘密，和9年前一样，这次他遁隐进另一维度，难觅踪迹。他的理想均已实现，他的承诺都已完成，于是，他潇洒地用手一抹，擦去一切痕迹。这次太逊了，我气愤地敲击着键盘，打算把一切在阳光下抖落。
十年前的六月，我正手忙脚乱焦急地操作着第一票空运货物，货值3000刀，而合作的阿里平台空运费居然要4000刀。报价地好几家，价格参差不齐，在我犹豫之际，座机乘机响起。我原想和往常一样挂断，话筒传出的声音果断、坚定、响亮，于是我给他一分钟。对方声称来自正熙货运公司-叫小夏，问我报价是否满意。我直截了当地告知别人报价更低。他噗嗤一笑，说这是低价吸客，暗中宰客，行业套路。我疑心重重，说已在阿里下单，让他死心。他不紧不慢地说走阿里平台运费太高，利润被挤压得毫无空间，我这单岂不白做？他适中价格能帮我省下1000刀运费，这是和我提成直接挂钩的。
虽被他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但我仍坚持从阿里走货。下班后，我一边嗦面，一边暗自庆幸，首单货物总算有惊无险地出运了。这时手机响起，小夏浑厚干练成熟的嗓音致来问候。“货出运了，阿里平台。”没等他开口，我便先下手为强，洋洋得意。我以为他会讪讪挂断，没想到他依旧兴致不减地说着，仿佛我俩认识已久。想着多家报价，便于压价，不吃亏。便学着他厚脸皮地聊着。
在外贸这条杂草丛生的荒野上，我生猛地独辟蹊径。订单增多，终于不再为2500底薪而忧愁了。天天电话问候的夏，恰逢撞上我抛出的一条条急切报价。适中价格，专业回答，换位思考，让我下了一单测试服务。第二票海运，收货后的客人十分满意，我对夏产生了信任。客人下单，仓库备货，小夏出运，几轮下来，堪称完美。而他引人的报价让我频频下单，我问他价格这么低，他赚什么？他说，赚客户。的确，他已博得我工作上的信任。
后来我索性不再多方比价，几十块钱压来压去毫无意义，何况只是帮老板省钱，与我何干？还不如大家图个轻松愉快，夏报价后我直接下单。工作上的频频合作，我俩共同话题便逐渐增多。我向他吐槽客户的狡诈，向他抱怨老板的抠门，向他倾诉工作的艰辛。总之，他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我不用担心他向任何一方泄密。
得知我一人办公，做网站，拍照片，写详情，把平台从无做到有，产品是满是机油的汽配，他佩服不已。说我是孤军独战花木兰，早把男人甩开一条街，我哭笑不得。没事，我俩便煲起了电话粥，反正闲着也无聊。对于夏独特的嗓音，我毫无抗拒力。不禁好奇，电话那段，是怎样一个人？
半年后，虽未蒙面，我俩已如老友般无话不谈。话题朝四面八方散射，从人类到宇宙，从当下到未来，最后又被当下拽回：谈着盘中餐。问及生日，我坦然告知，生日当天收到他寄的一箱车厘子和竹刻明信片，内容如下：感恩遇见，是你点燃了我的生命，在以后的人生中，只要我能效力，必尽绵薄之力。面对这沉甸甸的文字，我有些受宠若惊，不免打趣道：“难不成是免死金牌？”他说：“保一辈子，以后有任何困难，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尽力。”感动如春芽般滋长，之后在他的生日，我送了他人生中第一幅油花，梵高临摹画《鸢尾花》。
原本信息秒回的他，突然消失了，发过去的文字如脏衣篮里堆积的衣服，越叠越高。无数心事在心间发酵，他去哪了？一周后，他满怀惬意地来电说刚从医院回来，忐忑担心迅速占据大脑。“你怎么了？”我竭力假装镇定。“剐蹭了，一点皮外伤。”他嘿嘿笑着。“一点皮外伤在医院躺一星期？”我反问。“还是瞒不过你，几个江湖朋友来找我，意见不合打起来了。别担心，他们比我还惨，估计半年躺床上了。”脑海中闪现出《古惑仔》斗殴一幕，不禁毛骨悚然。但，无论如何，我讨厌不起来。
夏频频在我朋友圈闲逛，他知道我的长相，理解我的痛苦，支持我的梦想。而我却对这位熟悉的朋友一无所知。他朋友圈，满满霸屏销售文案再无其他。这失衡信息差让我困扰，气愤，我只能驰骋想象，用画笔勾勒他的轮廓。相知半年，天天电话，我仍对他一知半解，不知庐山真面目。
“见面吧？”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往日果断的他却吞吞吐吐，不断转移话题。“就这周六，西湖边，不来别再电话我！”我无尽恼怒，下了生死令。“好吧！”电话里尽是无奈、犹豫。是我长得不好看，不愿见面？他结婚了？他残疾？他很丑？总之，一顿头脑风暴，更加好奇隐匿信号端的脸。
青春跳跃的心，在爱情十字路口懵懂徘徊，我准备好迎接爱情了，就像冬季迎接第一场雪的到来。精致的妆容使我精神奕奕，齐肩长发平添几分柔情，简单白T透着纯真与美好，复古碎花长裙绚丽着我的浪漫，高跟鞋让我挺拔婀娜。看着镜中这个美丽温婉的大姑娘，我噗嗤一笑，似乎居中的白马王子一袭白衫，满目星光向我走来。
六月的西湖，温润柔美，各色月季竞相绽放，空气甜丝丝的。我立在风中，拼命吮吸甜蜜的花香缓解紧张。“嗨！”猛地回头，未见其人。“我在这！”一只手臂在半空模糊，双眼交汇的刹那，手臂兀的冻结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还漂亮.....”他红着脸，低着头。而他光亮的脑袋，镜面般突兀地反射着阳光。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那磁性的声音和这粗狂的外形联系在一起，简直是震惊。愣在原地，看着鞋面花纹走向，几乎没勇气抬头。毕竟工作上还要继续合作，为化解尴尬，我假装若无其事和轻松：“这就是你迟迟不肯见面的原因？”“对啊，我没见你前我觉得会自卑，见到你后我感到绝望，哈哈。”他勉强笑着，无手机可匿，曝于光下，他显得局促不安。和电话中自信狂妄的他，判若两人。
他曾说自己睡过地铺，进过传销，开过挖机，接触过底层各行各业，这都没吓到我。可是他的脸......“你的脸怎么了？”望着他脸上无数红白相间且浮肿的斑块，我瞟了一眼再次低下头。“化疗后遗症，我自身造血障碍，做过骨髓移植。若不是你电话紧逼，我从未打算和你见面。”他低着头，一下一下踢着窜出的一溜杂草。当一个人坦诚地把自己最痛苦的经历和盘托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无疑他非常信任我。连生死都能坦然面对，这人定不简单。方才脑中借机溜走的想法，太逊了。
沿着西湖，我们边走边聊，又恢复电话中的无话不谈。走了一下午，绕西湖一圈。各自回去，电话中，他哭笑不得，说这是目前走过最长的路，双脚浮肿，几乎报废。他说自己一个大男人体能居然远不及一个瘦弱的小女生，惭愧惭愧。挂完电话，心中萌生了小想法：除了工作，咱们还是少联系吧。自此，他很少找我，我如释重负。唏嘘之余，悲从心来，像被上帝捉弄般，多么辛辣的讽刺啊。
办公室里，曾让我满心欢喜的座机突然缄默不语，周遭一片死寂。墙缝，每天陪伴我的那只蟋蟀，正断断续续地吟唱，更像是嘲笑。我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回着邮件，突然举起鼠标往桌角一扔。空气沉甸，逼仄而来，难以喘息。正是应了那句：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一周后，沉寂已久的电话响起，对方声音沙哑低沉，似含着沙：“我不停地心理斗争，不要打电话给你，可我......那天我不该和你见面的......见面前尚存希望，见面后只有绝望。这次比手术还痛，还没有麻药。我恨苍天，为何在我年轻气盛，满怀抱负时，把我碾成碎片。为何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拥有爱情？为何让破碎不堪的我遇见灿若星辰的你？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他似在哽咽。
我静静听着，隔着屏幕，这不近不远心流的距离，于我，恰到好处。我欺骗不了自己挑剔爱美的双眼，更蒙蔽不了浪漫美好的内心。我爱上了他坦荡野马般奔腾的声音，但我接受不了他粗狂抽象的外形。说来讽刺，毕竟我是个凡夫俗子，只会用尘世眼光看人。
冰雹
“你这病怎么回事？”我格外小心。他清了清嗓子，沉吟片刻，便向我铺展开他曾绚烂的青春。
“高三前，我和大家无异，我很聪明，每逢考试稍用功就会轻松通过。我在校园篮球队打冲锋，那时青春狂妄，恃才放旷，打架旷课，很少学习。不少女生向我示好，我不屑理会。未来清晰地呈现，怀揣着满腔豪情，我有我的打算，计划辍学时，飞来横祸，以荒谬的方式休学。上课时，我毫无征兆地狂流鼻血，然后晕厥。
醒来时已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我妈泣不成声。医生说，我得了全国罕见的病，自身骨髓无法造血，需找到适配血型，立即做骨髓植手术，不然性命堪忧。我这驾飞到高空志得意满的战斗机，被猝不及防的一场冰雹击落，坠毁在海上。万分之一的概率，买彩票或许能当场中奖吧。”他冷笑。
“手术怎么样了？”显然，我这是明知故问。“不幸中的万幸，找到了适配血型，我舅舅救了我。他是企业家，给我支付了巨额手术费，帮我捡回了这条命。之后七八年我成了医院的常客，医生说我这病暂且稳住了，但保不准哪一日会复发。化疗让我严重脱发，身材发胖，面部浮肿。从阎王爷那抢回一条命，但我彻底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死在了手术台，而一头猛兽从他体内狂吼而出。”他因激动而微颤的声音降到冰点，似一把锋利的大刀，一下一下砍着冰面。
我应该说点什么试图安慰这万般不幸的人，相仿的年纪，他失去了一切，承受了太多。但我脑子一片空白，再多言语在生死间都是苍白的敷衍吧，于是我俩相继哑然。似乎看到一头怒吼的黑熊，一声接一声地咆哮着，他张开利爪，妄想把夜幕被撕成碎片，漏进一缕光。而夜色凝重，乌云密布，淹没了月光。
“后来你就去做货代了？”我试着唤醒在另一个世界咆哮的他。“我自暴自弃，行尸走肉。像我种人还有什么用？没学历，没相貌，没才华，一身病，没未来。我天天打架斗殴鬼混，曾令我妈倍感骄傲的儿子，被命运碾成一团渣滓。我妈以泪洗面，我受不了家庭压抑的气氛，离家打工了。当小工，开挖机，当打手，网站诈骗，我甚至主动进入传销组织打算躺平。呵呵，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什么也不在乎了。我倒想看看命运还会把我弄成哪般模样。”他哈哈大笑，而我却有点想哭。
“上苍把我投入炼丹炉，烧毁了我的皮囊，我却阴差阳错炼成了刀枪不入的孙猴子。在底层摸爬滚打四五年，我深谙人性，摸透了社会。于是进入一家货代公司做销售，靠1500底薪强撑，打地铺，啃馒头，日日和客户周璇，最后业绩终于上去了。这份工作让我初次拥有价值感，每拿下一单，我就站得更高了些。我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我的目标远不及于此。”他笃定地说着。夏曲折坎坷的经历无疑激励了我，我这井底之蛙，刚有业绩就喜形于色，不思进取，太差劲了。
我悄悄把过去情感埋葬，成功地把爱情转化成纯洁的友谊。作为朋友，他真是不二人选：仗义、聪明、果断、无私，总能给摇摆不定的我拿定主意。在工作上，他给于我莫大的帮助，货物交给他，我感到无比放心。好几单货物，他巧用智慧，动用人脉，最后总是化险为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愿付出，却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友谊带来的巨大裨益。
在他生日时，我送给他一套书《平凡的世界》。希望他像少平般坚韧，闯出自己的世界。若干年后，他告诉我大部头《平凡的世界》三本书他看了好几遍，内心很受鼓舞，此时他已成销冠。曾汲汲求之的金钱，他有了。他感谢我一直以来的鼓励，及带给他的幸运，最后他说：别怕，他一直站在我身后。
大叔
当夏忙着拼事业时，出于主观客观原因，我忙着恋爱。离30愈来愈近，身边的朋友频频结婚，加上我爸妈天天凶猛干架，我迫切地想要脱离破碎的原生家庭，获得身心安宁。
当时，热心的阿里客户经理小燕姐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说是她的老客户，本地人，比我略大几岁，条件尚可，除了话少。她说，已把我朋友圈一张照片发给了他。然后我俩就互加微信，有一搭没一搭，半死不活地聊着：饭吃了吗？吃了！在干嘛？在吃饭！你在干嘛？打游戏。哦！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藏在屏幕后此人的形象：一个秃顶五官平平无奇的胖子，挺着个十个月啤酒肚，正瘫陷在沙发里打游戏。这种人无趣之至，闷葫芦一个，满大街都是。我也懒得理他，一门心思扑在客户上。谁知某日，在发完常规问候三件套时，他突然猝不及防地来一句：定位发我，一起吃饭去。呵呵，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想着也就蹭顿饭，就发了定位。
当我坐进他宽敞整洁，散发着玫瑰香薰宽敞豪车时，虚荣心在蔓延，滋生出喜悦。这位大叔看着大我七八岁，尚未油腻，全身品牌，锃亮的手表和金边眼镜与阳光势均力敌。而镜框装裱的文质彬彬倒不令人生厌。他带我去了一家很贵的西餐厅，吃了一顿精致西餐。我们全程专心开吃，顾不上搭话。
吃完饭，我们沿着西湖款步。旖旎湖光，习习凉风，鸟鸣啾啾，此情此景不谈情说爱都难。而我俩，相继沉默着，清脆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落在青石板上，把各自心事渐沉湖底。夏，是个话痨，话一出口便山洪暴发般滔滔不绝。而大叔是一潭死水，任凭丢进多少石子儿，激不起一点水花。
接下来依旧是日日问候三件套，眼睛都快长出老茧了。想着毕竟自己年龄不小，对方条件看着不错，还是本地人。就像小燕姐说的，多接触接触，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后来我俩成了默契饭友，找家好评馆子，埋头开吃。虽心中几万头羊驼在狂奔，但想着伙食不错，我就乐呵呵美滋滋地蹭饭去了。
到了令世间男女爱恨交加的情人节，我正思忖着是否会受到礼物，大叔慷慨献上一大束红玫瑰和一盒德芙。虽意料之中，但难言兴奋。家里只有黄豆酱的一个空瓶，务实的我只能把让这菩萨般高级尊贵的花屈尊，养在我红色热水瓶里。巧克力嘛，脱去华丽繁冗的外包装也没几个，一下子就被我当零食啃光了。情人节当天我俩例行吃饭，然后识趣地各回各家。虽然我俩这恋爱谈的清汤寡水，毕竟还能收到玫瑰巧克力。虽无关心问候，但毕竟能尝各国大餐。最后为表心意，我送了大叔一幅画，梵高临摹画《向日葵》。他后来发我照片，说已裱起，立在他床头。
和夏可以穿越时空，气吞山河畅聊理想。而面对大叔，我只能埋头干饭，当个务实的哑巴饭桶。某日和往常一样约饭超过约定时间半小时仍不见人影。人了呢？我气愤地扔过去一条消息，真希望是颗手榴弹。十分钟后，另一时空，慢半晌的大叔气定神闲：怎么了？我在打游戏。我当时气得炸毛，感觉被当猴耍。
冷静几天，大脑终于恢复理智：我俩目前是什么关系？饭搭子?男女朋友？好像哪种关系都不是。翻江倒海的情绪直击脑门，我把疑问抛给他。大叔倒是十分爽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我们分手吧！”干得漂亮！从未牵手，哪来分手？要强的我初次被无厘头分手，我当场气哭了。
之后，大叔发来一张照片，那是我和我表妹的合影。接着他发来四个月以来最长的一段话：“其实，看到照片那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表妹。能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吗？”那感觉，像几百只乌鸦从头顶聒噪飞过，在我头顶留下几十坨屎。我立马拉黑大叔，抱着枕头痛哭流涕。大叔的离去，并未让我十分难受。除了失去一个饭友，少了几顿美食，也没啥损失。
我难受的是自己啼笑兼非、坎坷曲折的爱情。我是多么努力啊，努力变得漂亮，努力汲取知识，努力工作赚钱，努力地去相信爱情，可结局总是令人唏嘘。像被巫婆下了魔咒，无论如何努力，我总是得不到想要的爱情。几周后，表妹突然告知大叔频频微博骚扰，被表妹狠绝的大叔又死皮赖脸地折回找我。我终于明白为何三十好几，软硬件条件均不错的大叔一直单身了。残余之情烟消云散，此时只有感谢，感谢他手下留情，没把我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淖。
爬山
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让我略显疲态。让我领悟：爱情似无根浮萍，飘渺无依，随风而动。眼下供我吃穿住行的工作，每月按时到账的工资，才是实打实慰藉身心的良药。我拼命工作，化悲愤为动力，也许只有触得到的人民币才适合我吧。此时，夏告知他已离职，准备单干开货代公司。他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自从收获了人生中第一桶金，他感到自信从容许多，走路都变得昂首挺胸了。之前很少往来的朋友纷纷谄媚逢迎。他说人都是趋利的，让我别胡思狂想，好好赚钱。
由于工作用力过猛，频频肩颈酸痛，任何狗皮膏药试过都不管用，去医院拍片：已是不可逆的脊柱侧弯了。而此时，一合作多年的老客户收货后，狡诈地信用卡拒付，5000美金货款，亲戚老板说公司个人各承担一半。宛如一记晴天霹雳，天旋地转。上天又和我开了个玩笑，真逗！哈哈，有意思！笑着笑着，嚎啕大哭起来。
痛定思痛，只能拼命努力了。吃完办公室煮的挂面，我继续加班。偌大的两层办公室，一人上下班是孤独的，而下班后孤独被夜幕放大拉长无数倍。凉飕微冷的月光侵入肌肤，桥底下踽踽独行的影子，和我一前一后拉开距离，细弱颤抖着。深秋，聒噪一夏的虫子们已哑然，空荡荡的夜，盈满了寂寞与悲伤，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同住的表妹，天天花枝招展地约会，时不时让他男友请我吃饭。对我这个热心媒婆，她俩感恩戴德，看我日日愁眉不展，也给我牵了线。表妹男友说：有房有车，人也不错。这让我想起条件不错的大叔，心头咯噔一下。加上微信，也是类似问候三件套，国人DNA里总是离不开动词“吃”，名词“饭”，搞得人人饭桶一般。
就这样不温不火聊了几回合，一问一答毫无进展，眼看聊死的节奏。想起夏的惨痛经历，便想：要不先见个面吧。既然他不提，我也不能鲁莽地主动邀约，定会吓到别人。于是聪明的我心生一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咧嘴一笑，发了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明天北高峰，谁要一起？结果鱼如愿咬钩，一个劲地洋洋得意，便约好周六下午山顶见。
不似之前的精心准备，忐忑不安，这次我坦然地轻装上阵。一身运动服，一双运动鞋，它们会轻松地把我送达山顶。前两次伤感的经历，这次我没抱任何希望，反正见光死，速战速决，别影响我挣钱发财，怀揣渺茫的希望，我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
我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后背发热，鬓角微汗。大片大片的绿滑入眼帘，风干爽而柔软。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朝脚底俯视：一个个细胞般的绿，紧紧簇拥，向下坠落，密密麻麻地裹挟着玩具般的小屋。此时天高地阔，三三两两地云，在巨大的蓝天，漫无目的地荡着。心中厚积的乌云渐渐散去。
抵达山顶，我立马扶住一棵缠满祈愿红带的大树，不停喘息。“是你吗？”我猛地抬头，四目交汇时，羞得忙低下头。他一直在笑，似看穿了我的小伎俩，我感到窘迫，脸颊发烫。好在见面后他话还挺多，我俩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慢悠悠地下山。随着话题增多，沿途风景迷人，我渐渐消除戒备和紧张，恢复了畅快轻松的情绪。边走边聊，感觉还不错。
后半程，我俩兴致都很高，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聊着：爬山，表妹，表妹男友转到各自喜好，工作，及平日时间安排。除了夏，我从未和谁这么畅快地聊过。他，高瘦、文气、朴实，让人感觉踏实舒适。下山后，他特意绕到马路外围，小心地把我护在内侧，又递来水，接过包，这份贴心，我看在眼里。晚餐，我们没去高大上的餐厅，而是就近去了一家安静的生煎店，吃着生煎，喝着稀饭。而这恰是我想要的，朴实无华、令人安心。
这次会面，在即将熄灭的碳堆里丢了把干柴，火苗迅速腾高，噼里啪啦燃烧着。我俩微信频频对话，而睡前亲昵的晚安问候，时不时让我脸红心跳。憧憬着第二天的暖心文字，我甜甜睡去。然后从不关心日期地我开始数日子了：周一、周二、周三......怎么还没到周五啊，时间似乎老了，慢吞吞的，每一天都要磨蹭很久。
我时不时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头像，把之前的聊天内容再次浏览一遍。一边看，一边捂着嘴傻笑。“你最近怎么了，一直自个傻笑。”刚搬来的同事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被戏谑得满脸通红。盼望着下班，因为下班后，时间是属于我的，不对，是我俩的。
终于熬到周五，这一周像一年般漫长，想到明天便可和他见面，我激动不已。趁没见面前，好好抒情吧，见了面可要矜持些，我暗自告诫。晚上，看了表妹热荐的电影《人鬼情未了》，被这浪漫美丽的爱情深深触动，又对男女主阴阳两隔的爱情痛哭流涕。那个铁血无情的我消失了，继而多愁善感，林妹妹般矫情。
陶泥
我们相约来到淘泥坊，我想体验一把电影里的浪漫场景：男女主人公合做泥塑。丝滑柔软的泥胚，一点点在手心变大，慢慢拔地而起、我满怀期待。最后一步收口时，陶泥总是啪的一下坍塌，摔回原样，惨烈至极。耐心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最终无奈放弃。
我喜欢散步，他像母鸡护崽般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把我护在马路安全线内，被呵护珍视的感觉真好。而我蜕变坍缩成懵懂无知的快乐小孩，抓着大人的手肆意撒泼，天真无邪。一起看电影给影评，一起手牵手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起细数蝴蝶煽动翅膀的次数，一起砸吧生煎包的滋味。快乐像热气球般膨胀，色彩斑斓，它带着我俩天马行空地飞啊飞，抗拒着气流和气压。
睡梦中，后背发出簌簌声，一对瑰丽闪亮的翅膀慢慢钻出，舒展，我踮起脚尖，轻盈地旋转、起身、降落，不知疲倦。双休日太短，工作日太长，电话、微信，填补了距离的空缺。舞动的文字挟着我跳起了双人华尔兹，一曲又一曲。空气变得甜丝丝的，掺满芬芳。酒不醉人人自醉，爱情把我灌醉，我掏出一颗跳动着鲜活的赤子之心，热泪盈眶地放到他手心。收到他的玫瑰和巧克力，我兴奋地送了他一副装裱完善的梵高临摹油画《奥威尔教堂》。
他带我见他父母朋友，陪我去挑软装窗帘灯饰，看着装修工人把我挑选的灯饰一盏一盏固定在灯座上，生活变得清晰明朗。“这就是我们的家。”他指点江山，爽朗地笑着。我鼻子一酸，情绪撞击眼眶。我有家了？！吉普赛人般漂泊无依七八载，多次被我妈逐出门户，我居然有自己的家了。无论如何，我想都不敢想。
最后，他带我参加了婚礼展。台上一身帅气西装的新郎挽着洁白美丽的新娘，在舞台上旋转。新娘髻上薄纱随风曼舞，宛如把我带入一个奇幻乐园。每一层薄纱像玫瑰般绽放舒展，缓缓落在新郎的鞋尖。她的画布铺满了答案，而我正手握画笔，不知如何下笔。又被林黛玉附体，盯着绚丽缥缈的舞台，不禁自怨自怜，泪如雨下。
他带我看婚礼展，用意明确，我的确被感动了，感动得稀里哗啦。被别人水到渠成圆满的爱情所感动。当他洋洋得意，胸有成竹地展望未来时，我不安地盯着松动的地基。泥胚进水了，软趴趴地背着砖块东倒西歪，而我不想住进危房。
地基
地基是什么时候歪的呢？
当他父母搬进我挥汗打扫的新房，而我依旧在出租房和蟑螂斗智斗勇时；
当他抨击我走路外八，吃饭抖腿，爷们气质，不务正业时；
当他绞尽脑汁套出我的存款，家庭收入，向我父母夸张谄媚时；
当我摔下车子，他径自跑向爱车关心是否剐蹭时；
当他妈妈烧了一桌只有粗盐调味的饭菜，全然忽略我的口味时；、
当他精明地计算着投入产出比，要求我分担恋爱经费支出时；
我饮鸩止渴，几近崩溃，捂住胸口，福尔摩斯般搜集线索，鼓励自己尽快断案：他父母为大，我无足轻重！于是忍辱负重，沦为第四者的我，一封万字请愿书，勇敢地退出这啼笑兼非的四人游戏，假装潇洒离去。成全了他和他父母，并祝他们幸福。总之，我不该送他下了魔咒的画，送画本是件错事，而我却一再犯错。
失玉后的宝玉，两眼无神、精神涣散，最后他随癞痢和尚登云而去，远离人间颠倒是非。我没有宝玉这么幸运，只能独自咽下苦水，竭力求存。我抛弃了爱情，抛弃了工作，抛弃了亲友，躲开人类的明枪暗箭，是非恩怨，在荆棘丛中独自舔舐伤口。
如夏所言：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吸尽爱蜜，丘比特拔出箭簇，兀自离去，不管淌血的伤口。飞在高中的我被雷电击落，差点摔死，翅膀震碎，一地残骸。我想，我再也飞不起来了。这一次，痛得撕心裂肺。
孩子
功成名就的夏打来电话，安慰鼓励我让重新振作。他运营的公司蒸蒸日上，业务扩大，正在招贤纳士，我幸运地成为了公司一员，总算脱离三无人员。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即将步入三十门槛的我深感无力困顿，在世界边缘逡巡。被世界主流舆论，挤压得透不过气。
朋友给我介绍了一对象，同是老乡。错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我俩直接见面，商务洽谈。我想我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了，而对方长相干净、知书达理、情绪稳定、三观端正，适合结婚。当浪漫主义者撞上现实主义者，天真烂漫成了无理取闹，情绪稳定成了铁血无情。
“分手吧！”在我吞吐情绪时，他冰冷沉静的话语使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为什么？两次次抢先被分手，令好强的我颜面顿失。“我们三观不合。”他言简意赅。“好的，再见！”学着他老干部的作风，我断然离去，任泪珠断线。而姨妈这位热心亲戚却迟迟不来，买来试纸一测，触目惊心：阳性！总之，上帝轮番戏弄我还不过瘾，最后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次人命关天。
目前我有两个选择: 拿掉，留下。于我，都是痛。原以为他会以分手为由，置身事外。而他热心地承担起了相应责任，带我去了医院，结果证实：肚子里的确诞生了一个新生命。他笑了，而我却无奈地一直哭。如他所言，三观不合的婚姻会无比艰辛。但我不想当一个自私残忍的刽子手，去扼杀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
那就顺其自然吧，我累了，不想继续跟命运斗了。我俩草草火速结婚，一切为了腹中孩子。母性光辉在体内升腾愈演愈烈，我被莫名戴上了一个金色耀眼的光环-母亲。被圈养的我早已身材臃肿，容貌尽失，翅膀退化，再也飞不起来了。于是，我的人生画卷，砰砰两下被潦草地敲下印章，多了两个身份：母亲，妻子。
这段开端逼仄，没有鲜花、没有巧克力、没有油画的感情，一直延续至今。而兼是多年老友加老板的夏，在我人生步入正轨之际，人间蒸发了。当我每月领着按时打款的工资，不免感叹这变化无常的人生。
被生活百般磨砺，内心变得通透明净：爱来自心间，我本俱全，何必外求？我接受了不完美的世界，完美原本就是虚妄。我蜕下舞鞋、脱下舞裙、剪去长发，丢掉翅膀，潇洒地禅定。不起舞的人生，原来如此自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