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归途

                  一、两面针

李玉曾是一个美丽善良柔和的，好强又苦命的女孩。经过生活的抽筋刮骨和人情冷暖的鞭打，脱胎换骨成一个面容丑陋，眼神冰冷，仇视着周围的人和物，敏感却依然好强和苦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李玉的嗓门特别大，音调里自带着一种发于内心深处的悲戚。

每次说话时，如果不是刻意压低声音，李玉的嗓门就像自带扩音器似的，总是不经意地惹得对方不好意思，悄悄收住还来不及打开的话匣子，随便找寻一个借口慌慌张张离开了，留下她独自一人自说自话。

对此，李玉却不以为然，她自诩大大咧咧的，心直口快，不像村里的某妇人肚子里开染房——一肚子花花肠子。

她鄙视那些说一套做一套，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还给那种人取了一个自以为非常相符的名字，两面针。两面针的装腔作势、扭捏作态总让她忍不住想笑。笑点极低的她又时常忍不住，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别人。

她不喜欢和两面针打交道，如果她知道谁是这样的人，也会选择主动远离，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在别人的眼里也是一个两面针。

她用自己的方式和周围的一切抗衡着，像年轻时在玉米地里孤军奋战的劳作一样，不屈不饶。

                      二、住院

折磨她几十年的恶婆婆和软弱狠毒的老公及初来乍到的儿媳妇，成了她的仇敌。家，理所应当地成了她开起每一场内斗的战场。

她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一道墙，竭尽全力把身边仅有的亲情向外推，走向独自一人的世界，却不自知。

她像一个被宠溺坏了的熊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大手蒙住了双眼，恐惧地注视着周遭，极力自保，又极力破坏，像一只卯足了劲儿，时刻准备战斗的大公鸡，警觉而敏感地注视着自己的周围的一切。

李玉是小薇的婆婆，因为苦难生活的打磨，李玉日渐敏感多疑，小薇的出现及她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两人之间的对立关系。

一天，李玉说身体不舒服，小薇就提议带她去县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驱车前往医院，因为看病的人太多，全身检查耗费的时间比较长，医生考虑老人有残疾，建议她住院，这样方便检查，还可以减少她来回跑动所遭受的罪。

医生告诉她们第二天来早点，给她们预留一个床位。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及儿子、儿媳三人又赶在医生上班之前到达医院，等待着空出来的床位。

从一进医院，李玉就非常紧张，医生贴心地提醒她放松。

因为看病的人实在太多了，李玉的几项检查时间被安排的特别靠后，住院时间可能要持续半个月之久。李玉一听要在医院呆那么久就不乐意了。李玉的儿子王升托人找关系把住院时间缩短到10天，她才答应住院做全身检查。

第一项检查是空腹抽血化验，查验大小便。第三天是彩超和头部CT，第6天是腹部CT和口痰查验,第8天是胃镜……。几乎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什么需要治疗的大问题。

因为她运动少，吃得多，大便多，在肠道堆积，导致便秘，医生给她灌了几次肠，打了一些消炎针和营养液，就这样，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

这期间，小薇老公上班，小薇早上起床给两个孩子煮早点，叫孩子起床，然后赶在八点之前把孩子送去学校，再打车赶到医院。运气好，50块钱的车费，九点左右就到医院了，给她倒开水，买早点。运气不好要到11点多才打到车，去晚了，迎接小薇的就是一副异常难看的，不满的神色。下午，小薇要在4点半之前赶回家，给孩子做饭，5点半接孩子，6点半之前吃饭，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始辅导两个不同年级的孩子做作业。九点带孩子洗漱，陪孩子读书。小薇的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医院家里来回跑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后来小薇提议说，公公在家闲着，要不先喊公公来照顾几天，她一下子吼起来，说小薇故意气她，明知两人不合，还想让他来照顾她，责怪小薇不安好心。

小薇的老公觉得媳妇这样来回跑也不是事情，就提议说，如果她只是打针，让小薇隔一天去一次就行了，她自己可以去医院食堂吃饭。小薇和婆婆打了招呼，就照做了。

                  三、制造谣言

小薇没去医院的时候，李玉打完针就到处走走，和一些刚认识的病友吹吹散牛，顺带抱怨一下自己命苦，控诉自己的儿媳妇小薇是如何如何不好。由于她嗓门大，身体有残疾，声音悲伤，有好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阿姨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宽慰她，咒骂小薇的荒唐话。每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她心里都非常欣慰，她凭借一己之力，把她的仇人小薇变成了大家的公敌，她竟有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感。

婆婆住了十天院，小薇是个坏媳妇的消息在她所在的病房和相邻的几个病房里流传开来。在小薇给她倒水、倒尿盆时，病房里的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薇，小薇忙着手里的活计，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没有想到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自己的恶名竟在医院的病房间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她们添油加醋的本领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些天生拥有着间谍资质的老婆娘们尽力地发挥着自己的特长。话语间对小薇的不满早已像炸弹一样爆炸开来，只是还没有炸到小薇那里去。有的老人还会顺带骂几句特别难听的话，好像小薇就是她的儿媳妇一样。

这种事，李玉都是背着小薇干的，每当小薇知道类似的事情时，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那时李玉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小薇也拿她没办法，事情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医院病床紧张，李玉又没什么病，十天后医生告诉她可以出院了，她一听就不乐意了，立马和医生吵了起来。

医生无奈之下打电话给小薇，让她赶紧去医院处理这件事情。小薇怕婆婆在医院里胡闹，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医生询问了小薇的身份，把小薇对李玉的悉心照料看在眼里，也听闻了病房里的传言。善意地建议小薇喊自己的老公来处理这件事。其实，小薇也想这么做，可是奈何老公上班脱不开身，老公的大哥又在几百里开外驾驶大货车运送着货物，只能自己来了。

医生听小薇说完，无奈地摇摇头，眼里满是对小薇的同情。

小薇走进婆婆的病房，一开始相熟的几个病人也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薇，小薇虽不解，心里也猜到了几分缘由。她没有开口询问，忙碌生活和琐碎的日常，早已把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消磨殆尽了。

小薇给李玉办出院手续时，又和她一起去询问了检查结果。医生明确地告诉她们除了一些常见的老年病无须治疗，李玉的身体非常健康。因为李玉上了年纪，腿不是太方便，运动量小，建议她饮食清淡，三餐定时吃。最后，医生还顺带夸奖了小薇，说她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孝顺媳妇。

小薇并没有在意医生的夸奖，只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李玉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四、战争爆发

婆婆身体好，小薇也跟着开心。

小薇不知道，李玉已在心底酝酿了一场针对她的战争，只待时机成熟，一触即发。

一天吃饭时，婆婆责怪小薇炒的肉太少，汤太清淡，还埋怨小薇没有把孩子教育好，导致她和孙子孙女说话，孩子都不搭理她。

埋怨像滚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她伤心不已，狂眨眼睛，那博人同情的泪水立马就顺着她那干瘪的，满是沟壑的，苍老的皮肤上滚落下来。有的泪水被夹在那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调皮的散开，像是急于给那干涸的，几近裂开的地表补充水分似的，一条条极细的小溪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

李玉把她那看似高傲的头颅微微地低垂下去，让人看不清楚她此时的表情。见此情景，小薇立马退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她知道，婆婆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李玉正坐在沙发上，退下那一个假肢，顺手把它靠在沙发边缘，用双手抬起那残肢，使力地晃动着那已经愈合了十多年的伤口，嘴里骂骂咧咧的。

她那因缺乏运动而又营养过剩导致的白花花、肉嘟嘟的整根大腿上的肥肉立马活了起来，上下跳跃，那创口的地方活像一张人脸，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和眉毛，却生着一张可怖的大嘴，随着她摇晃的速度，时而咧开嘴角，时而嘟噜着嘴巴，好像也在得意她的演技。可能是发现摆弄残肢无法博得小薇的同情和屈服，她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表演。她双手时而耷拉在腿上，时而舞起来，头一会儿扬起一会儿低下去，那困扰她多年的颈椎病好像从来没有疼过一样，双手的姿势配合着头的抬落，是那样熟练和协调。抬头时，她闭着眼睛，那些恶毒的词句就从她那张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的嘴里喷涌出来，因咒骂产生的口水和着那稀少的，可怜的泪水，在她那苍老的皮肤上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好像是谁故意画上去的。低头时，这条线便被拉的更长，更细了，向下延伸着，好像在寻找出口。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从来都不需要预演，因为那是她耍泼的惯用伎俩。不知是咒骂声夹杂着哭喊声，还是哭喊声包裹着咒骂声，那此起彼伏、时高时低的噪音像小薇预料的那样又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拿起顺在手边的拐杖吃力地站起来，径直向小薇走去，小薇见她过来，立马站起来小跑到沙发上坐下，她见追不上小薇，就拄着拐进了她的房间。安静的小薇和嫂子都以为她累了要去休息了，谁知她竟把小薇送给她的衣服砸在小薇的头上，说不要小薇给的垃圾，拿出小薇给她的钱和家里钥匙，扔在桌子上，说还给小薇，小薇当时没接，想着是自己孝敬老人的钱，不打算收回。她又拿出小薇给她的白鞋子骂骂咧咧地砸在地板上。小薇实在忍无可忍，收拾东西准备搬走，被嫂子拦了下来。想着婆婆那恶毒的语言，小薇默默地收起桌子上的钱。

家里有个会演戏的婆婆，日子真的没法好好过下去。

因为了解李玉的脾气，小薇担心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陷害自己，和老公商量送她回老家，可是她不愿意，不管快乐与否，她就是要在这里。

李玉嫉妒儿子对小薇好，也讨厌别人夸奖小薇，她总觉得是小薇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小薇表现的越好，她越是愤恨。

每天她都在寻找小薇的缺点，计划再狠狠地教训小薇一番。小薇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又和她发生矛盾。

小薇期望分开住的心情特别强烈，而她不愿意离开的意愿也特别强烈。

在李玉的阴影笼罩下，小薇日渐消瘦。李玉在自我的圈禁里无助地挣扎，颓废，越发神经质起来，她的到来，让这个家失去了往日的和谐与安宁。

李玉内心的封闭，让她自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渐渐剥离。

                          五、心墙

李玉曾经有过一段血泪相融的人生苦旅，但这和小薇并没有关系，她收不回命运深刻在心头的伤痕和痛楚，就用浑身的刺去伤害那个离她最近，又最容易伤害的人。

她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所以她不能接受小薇比她过得好，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幸福的生活。好像她没有的，别人也不配拥有似的。

她这一生都在妒忌、抱怨，用战斗神经质地书写着自己人生里的凌乱和无助。

她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命定的归宿。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

她思想顽固、老化，盘根错节地纠结在一起，交织成一张纹路模糊针脚错位绵密的蛛网，网住了她那本就狭隘的心灵，也隔离了别人的亲近。

一条长长的路走到尽头，她用猜疑和嫉妒在一件又一件日常琐事上浇上刺骨的冷水，在她的心中渐渐筑起一道厚厚的冰墙，这道冰墙困住了她，也困住了爱她的家人。

古希腊谚语：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笑着向神诉说这一路的委屈。

希望有一天，她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正视过去的苦难，明白这一路的委屈终将成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才是她应当坚守的命途。

李玉的一生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曾经的苦难被深深地植入她的脑海里，她在自我的虚幻里向自己假想出来的恶极力抗争。她好像不知道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

前路漫漫，李玉何时才能把心墙拆卸下来，让阳光射入，在未来的路上给自己营造一个善意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