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山谷
林深第一次注意到那座山谷时,正驱车驶过盘山公路的第七个弯道。雨刷器有气无力地扫着玻璃上的水雾,副驾座上的地质勘探图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其中一张边缘泛黄的旧图上,用红铅笔圈着个从未标注过的地名——回声谷。
他踩下刹车。后视镜里,灰蒙蒙的云层正顺着山脊线往下淌,而峡谷底部竟透着片反常的亮,像有人在浓雾里点燃了盏灯。作为水文站的临时监测员,林深对这片山脉的每道沟壑都烂熟于心,但回声谷这个名字,他从未在任何官方资料里见过。
“先生,前面不能再开了。”搭车的老猎人敲了敲车窗,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雨幕里明明灭灭,“那谷里邪乎得很,三十年前我爹进去找马,出来就说听见过世的人跟他说话。”
林深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了顿。他来这偏远山区,本就是为了寻找失踪三年的哥哥。最后一次收到哥哥的信,信封上盖着本地邮局的戳,信纸末尾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道闪电劈开了山谷。
雨势渐小的清晨,林深背着罗盘走进了峡谷。两侧岩壁长满墨绿色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走了约莫半小时,他听见一阵细碎的水流声,转过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后,眼前豁然出现一汪碧潭。潭水静得像块玻璃,倒映着崖壁上天然形成的石窟。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是个清晰的男声,带着熟悉的尾音:“阿深,别往前走了。”
林深猛地回头,空无一人的峡谷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回荡。可那声音如此真切,分明是哥哥的语气。他踉跄着跑到潭边,水面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而在他肩膀后方的位置,隐约浮着个模糊的影子。
“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岩壁上,碎成无数个回音。
潭水突然开始旋转,形成小小的漩涡。林深看见水面下浮出些东西——生锈的登山扣,半截断裂的地质锤,还有个被水泡得发胀的笔记本。他跳进及腰深的潭水里,把笔记本捞了上来。
笔记本的纸页已经粘连,但还能辨认出哥哥的字迹。最后几页记录着他发现的异常:峡谷里的磁场会干扰电子设备,石窟深处的岩石能吸收声音,再在特定气候下释放出来。“这里像个天然的录音机,”哥哥写道,“我听见了1958年地质队失踪前的对话,他们提到了铀矿……”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那个重复出现的闪电符号。
暮色降临时,林深找到了石窟。洞口覆盖着藤蔓,里面的岩壁果然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当他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之处,赫然看见岩壁上刻着数十个名字,最底下那个是他哥哥的,旁边还有行小字:“声波共振频率432赫兹,满月夜会重现所有声音。”
今晚正是满月。
林深坐在石窟里等待。当月光穿过洞口照在岩壁上时,他听见了更多声音。有地质队员的争吵,有老猎人父亲的呼喊,还有哥哥最后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阿深,矿脉辐射超标,我必须炸掉入口……别为我难过。”
轰然巨响的幻觉在耳边炸开,林深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些声音钻进脑海。他终于明白,哥哥不是失踪了。那些被岩石记录下来的声波里,藏着他用生命完成的守护。
离开峡谷时,林深在入口处埋下了炸药。引爆的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这次带着笑意:“回家吧,阿深。”
烟尘散去后,回声谷彻底消失在崩塌的山体后。林深站在公路上回望,老猎人递给他一杯热茶:“这下安生了。”
他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迟来的短信,发件人是三年前注销的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字:“听见回声的人,要带着真相活下去。”
车窗外,雨过天晴的山谷升起薄雾,像谁悄悄收起了所有秘密。林深发动汽车,后视镜里,那片消失的峡谷位置,只剩下随风摇曳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