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往往盛极而衰,轮回光转,谁也逃脱不开。
幼年读红楼梦,不过是部佳人貌美公子有情的通俗小说,虽然喜它情节旖旎,框架宏大,百转千回之处有懵懵懂懂还未能完全知晓的神韵;年岁长一些,再读来便能渐渐明了书中沉重的幻灭之感,先言其盛大精美,再毁灭起来痛感也是格外深切。
《流血的仕途》,起初我尚且觉得书名简单俗气,书中内容读来也只是当做段子,挟得历史的几抹余影,加以虚构夸张,以既定之事实,写未载之人情罢了。
只是于这缥缈幻影中,依旧可窥得李斯的生平,初见之落魄潦倒,中途之步步为营,至始皇统一六国,李斯站上一生政坛的顶点,却也注定了人生惨淡的收场。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李斯虽非为将者,但他有自己厮杀的战场。
也许李斯的结局源自于晚年一次心志的软弱,一次错误的判断,但即使没有那次失败的押注,李斯的荣耀也注定将随着秦始皇的薨逝而轰然倒塌,他这一生苦心孤诣创造的政治格局,已至最盛之时,若不能抽身而出,便只能看着它一点点衰亡而去。
这其实与人无关,只与规律有关。
因为人都不能免俗,即便隐隐预知前路危险重重,亦不愿为未知之事放弃已有荣华。秦氏死前曾托梦,其言“登高跌重盛极而衰”倒也让王熙凤信服,只是一味贪求永葆荣华之法,到后来竟更是忘的一干二净。
喜欢读三国的,前前后后读了多遍,英雄辈出之世,红颜埋葬之冢。可不论英雄美人,到头来不过黄土间一捧白骨,政权更新速度之快,远比世人嗟叹速度之快,而史家工笔的寥寥数语,又藏着多少不足为后世道的真相和辛酸。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一生中最后一言,便是对数年权力场的心灰意冷,死亡的影子下,思维便不自觉的停留在了最初最好的时光,虽然穷困委顿,但亲人相伴,嬉笑憨畅,于上蔡,逐一野兔,或擒来烹食,或养来戏耍。
没有后来的权谋,杀戮,流血。
只是若无三十年名利场侵淫,又怎能让他怀念起“于上蔡东门逐狡兔”全无机心的纯粹美好?其实李斯其人,并非能甘于庸碌之辈,即便能预知他的惨淡结局,也未必能动摇他爬上权力巅峰的信念。人生活六十余年,一半的岁月都居高临下熠熠发光,纵是不能安养到老,又有何憾。
始皇何其有幸能得李斯,助他稳内政,清余党,扫六国,荡天下,成千秋大业。
李斯何其有幸能遇嬴政,许他信相知,登高位,享抱负,建格局,留万古芳名。
如此一生,也不算错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