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千解垂梦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将入夜,阴云盖月,孤雁山陷入沉寂,仅余青园几盏孤灯燃明。
厢房中,面对即将到来的治疗,魏烬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此时的他躺在床上,心里没底便忍不住偏头,将目光看向了摆弄着香炉,尚还戴着面具的人。
犹豫了一下,魏烬还是开了口:“娘亲她…都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这一声儿“娘亲”,让温从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垂下眼,没有纠正,往香炉填了配比之后的香料,方才回答。
“手记。”温从戈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是阿娘这么多年研习的香方手记。不过里面的大部分内容,我都看过并背了下来。”
魏烬扭过头看着床顶,又问道:“那你是在手记里,找到了解路识香的办法?”
“不,用扶桑与含笑为主香制作而成的千解香,是阿娘留下来的。”温从戈勾了勾唇,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她将这些东西收进红杉树屋箱子里的时候,是在她出事的半个月前。那时她同我和阿姊说,这是她唯一能留给我们的东西。如今,倒真叫我用上了。”
“这说明啊,娘亲是个很有远见的人。我可听阿宴说了你想的那三个办法,我一个都不喜欢。”
魏烬说到后面,语气带了几分埋怨。他不想温从戈因他受伤,也不想彻底忘记他,更不想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如此,倒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对于那三个解决办法,温从戈自认理亏,乖乖低头认错:“是我错了。不过,实在是路识太过阴损,我怕你会失去理智,变成一个疯子。”
毕竟魏烬对他动手之后,再压抑着路识的控制,不是没有代价的。
魏烬轻哼了一声:“只要你好好儿活着,天天开开心心的,我便是彻底失去理智,变成个疯子又如何?”
温从戈叹了口气:“可我也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啊。”
这一点,两人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为了让对方好好儿活着,哪怕自己会死也无所谓。
魏烬勾了勾唇角,语气轻快了几分:“老天爷不忍心拆散我们,天无绝人之路,你看,娘亲她这不就来帮我们了?”
温从戈无奈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魏烬蓦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若是你没找到千解香,你会怎么办?”
温从戈垂下眼:“我知道的那个药方,可以抹去特定的记忆,我会让你忘记我。你若是忘记了,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吧?”
魏烬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温从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蓦然开了口。
“就算忘记了你,我也会一次又一次喜欢上你,我保证。”
温从戈勾着唇点了点头:“无需保证,我相信。”
魏烬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被褥,低声问道:“一会儿…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只需要闭上眼睛,香料会将你带进梦里。”温从戈顿了顿,“千解香需要人进入沉睡才会生效,香料会燃烧一整晚,我无法在外界对你进行指引。一切顺利的话,今夜过去,路识会彻底解掉。不过,你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也有可能会在醒过来时忘记我。害怕吗?”
“不怕。”魏烬弯了弯眸,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我醒过来,忘记了你,你会生我的气,再也不要我吗?”
温从戈望向他,温柔而坚定:“不会。”
他既然认定了他,便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沉默了一会儿,魏烬蓦然道:“阿眇,我代宛白那丫头…向你道歉,我该在当时就制止她,再同你解释的。”
温从戈偏了偏头,疑惑道:“为何?”
魏烬低声回答:“我不该抱着私心,容忍她算计你。”
温从戈整理好香炉里香料的燃烧顺序,撑着桌面看向他:“一早避着你,是我觉得我不值你那么做。若不是那小丫头来了这么一出儿,我恐怕还不敢往前走那一步。”
魏烬抬手搭在额际,语气带着几分委屈:“阿眇,我很喜欢你,可我总是会想,你那么好,而我还远配不上你的好,你或许…没那么喜欢我。”
温从戈轻笑一声儿:“不必这么想,你很好,也可以一次又一次向我确认,我心悦你。”
两人在感情上的自我否认,让他们犹豫不决,踌躇不前,走了很多弯路。可感情嘛,总要有个人往前走一步,去凑近另一个人。
也还好,命运最终还是让他们走到了彼此面前。
闲谈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待时间差不多了,温从戈便拿起火折子,温声询问道:“准备好了吗?我要燃香了。”
魏烬偏头看他:“阿眇,我醒过来,会第一时间见到你吗?”
“会。”温从戈想了想,偏头同他报备,“不过一会我要外出一趟,会在你醒过来时赶回。”
“今日看着有雪,你若出门,便多穿些。”
“好,听你的。”
“山路难走,不必急着赶回来。”
“好,我会小心的。”
“阿眇…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我也是。”
“……”
魏烬碎碎念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而温从戈皆一一回应应下,如此句句得到回应,魏烬这才躺正了身子,轻轻阖眸,
“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温从戈吹亮火折子,将香料点燃,又盖上了香炉盖,用手轻轻挥散着香雾。
随着香料点燃扩散,整个房间芳香四溢,沾满了花香。
一开始是清冽清淡,但极其浓郁的昙香,等昙香飘散开之后,柔和到几不可闻的扶桑香缓缓过度着香味。
含笑花的香气开始蔓延,它是芳香花木,苞润如玉,香幽若兰,花香清香弥漫,是一种很舒服的香味。
伴着这满室幽香,魏烬的呼吸缓缓沉稳,温从戈看了他一眼,缓缓退后,放轻了脚步出门。
坐在正堂内的云鹤和泠梧一起望了过去。
“怎么样了?”
温从戈掐了掐满是薄汗的掌心,走到一边净手,垂敛着眉眼说道:“目前一切顺利,能不能过了这道坎,就看他自己了。尽过人事,就该听天命了。”
云鹤和泠梧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能让一个不信命的人说出听天命这种话,只能说明事情很棘手。
泠梧眨了下眼,转移了话题:“血刃那帮人,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清理干净?”
“得查出他们的主心骨儿是谁,我才好决定怎么动手。”温从戈摘下面具按了按眉心,“娣先生说了在哪儿见我没有?”
泠梧回答道:“选在了山下十里亭。”
温从戈看了眼房门,问道:“说了什么事没有?重要吗?”
若是不重要,他便不去赴约了。
泠梧摇了摇头:“他只说马上要离开,想同你告个别。他还说在十里亭等你,多晚都等,不见不散。”
人把话说成这样,这想推都推不了了。
温从戈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发丝重新理顺,散散扎在脑后。
他叮嘱道:“不要打开房门,也不要惊扰他。我现在下山一趟,马上回来。”
泠梧答应下来,指了指一边的伞:“外面下雪了,带上点。”
为防啰嗦,温从戈还是拿了伞离开。
云鹤看着温从戈离去的背影,抚了抚凑到他身边的岁三:“希望魏小爷能渡过这一劫。”
泠梧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两个吃尽了苦头的人,淌过了多少荆棘,前方该是怎样的康庄,才配得上他们这一路的披荆斩棘?
厢房中,香织如梦。
魏烬踏上了一片熟悉的土地,乍然回到这里,尚还有些不习惯。
这是雏生馆的后山。
正逢樱桃成熟,红云烟霞下,夕颜花遍地盛开。
穿着淡蓝色短打布衣的人正值少年时,他站在樱桃树前,霜发垂坠如瀑布一般,他用前摆兜起了一兜艳红的樱桃,听到动静微微回头。
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还未长开,男女莫辨。
魏烬心情复杂地望着年少的爱人,愣怔地站在原地。
少年人歪头看他,有些疑惑不解:“做什么这般看我?”
魏烬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今日雏生馆训练不忙吗?”
“嗯,不忙。”
他又转身去摘樱桃,魏烬便静静地望着那单薄的背影。
彼时少年人沉默寡言,话少得可怜,魏烬不开口,他便能一直沉默下去,当年他们的相处方式,更趋近于你问我答。
可即便是他口中的只言片语,也能让魏烬心花怒放一整天。他喜欢这个小孩儿,想和他待在一起——那时的魏烬,只有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想法了。
魏烬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直到少年人站到他面前,他才敛下神色。
“摘够了吗?我们回去吧。”
“嗯,回。”
魏烬点了点头,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少年也乖顺的垂下头,任其抚乱了发丝。那一刻,魏烬只听到自己的心脏,擂鼓一般咚咚地跳着。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哪怕重来无数次,也还是心动不止。
有风拂过,樱桃垂落,红色的果实在土地上滚过了尘土,夕颜花枯萎凋敝,方才的温情,如梦幻泡影一般寸寸碎裂。
少年人再不负方才的温顺,他蓦然抬头,目光冷冽:“我真的…很讨厌你,你和那些令我厌恶恶心的人,没什么两样。”
魏烬心脏突地停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被那少年人伸出手猛地一推,魏烬猝不及防仰倒,身子却如坠进寒潭之中,乌黑的潮水,向他挤压而来,仅一眨眼的功夫,场景变换。
魏烬还没从上个场景中回过神,抬眼就看清了眼前的场景——这是青园。这个青园虽是完整的,但和他看过的,是截然不同的。
魏烬皱了皱眉,抬手推开了青园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院的花,花香馥郁浓烈,院中背对着大门坐着一个素色衣衫的女人。那素色衣摆如莲花一般垂坠在地,仅看背影便知其年纪很轻。
魏烬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却懂礼地没有进门,也没有开口。
女人轻柔道:“客来未相迎,是我失礼了,我是芽儿的娘亲。你…是他的朋友吗?”
魏烬坦然回答:“不,我是他的爱人。”
即便身在梦境,他也希望能得到这个人的认可。
女人沉默着,抬手拢袖,执着青瓷茶壶,倾壶倒了杯茶水,那清绿色的茶水,缓慢溢满了茶杯。
满茶,赶客。
女人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
魏烬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是真的心悦他的。”
“我的儿子,不是生来给人侮辱的,你,立刻滚出去!”
魏烬张了张嘴,在那女人回过头时,声音卡进了喉咙里。
那如墨色绸缎一般的发丝之下的面庞,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白骨…
——the end.
【科普】
❶含笑花。
又名含笑美。花语是,矜持、含蓄、美丽、庄重、纯洁、高洁、端庄。
含笑开花,清香弥漫,属木兰科,是芳香花木,苞润如玉,香幽若兰。
❷扶桑花。
四季开花,夏秋最盛,名为扶桑,又名朱槿。
花香清淡。扶桑花属锦葵科。因谐音“服丧”,以及名字很像日地的花,所以即便很好养,养的人也不怎么多。
扶桑花原产我国南方。宜在阳光充足、通风的场所生长,对土壤要求不严,有单瓣、重瓣之分花期全年。是马来西亚的国花。
花朵可入药,有清肺化痰,凉血解毒的功效。
扶桑花寓意象征:“纯洁”“新鲜的爱恋”“微妙的美丽”“清醒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