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垣人把外婆叫嘎婆。
小时候,我家隔壁的小玲姐姐家的外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见了她老人家都叫她嘎婆,我也这样叫她嘎婆。
在我的记忆里,我读小学的时候嘎婆已经很老了,象她这样的老婆婆很多都是三寸金莲,但嘎婆不是,她没有被缠脚,因为有一双正常的脚,嘎婆与那些三寸金莲的老婆婆相比,她是幸运的,但她肯定比那些小脚婆婆们付出了更多的辛劳。
嘎婆个子不高,因为长年劳动背已微驼,她常穿的是青色或白色满襟棉布衣服,脚上穿的是自己做的青布鞋,我常常见她早上拿着木梳子,梳着头上稀疏花白的长头发,织成一根细长的辫子,然后在后脑勺盘成一个结,冬天的时候,梳好头再缠上一条黑色丝帕,那时候花垣的老婆婆都是这样的穿戴。
嗄婆走路做事不急不慢,常常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做着她的事情,让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嘎婆讲话的声音,轻声细语,柔软的让人听到都感到心痛的语调,我从未见过她和谁大声说话,她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温暖,疼爱,谦卑和善良,和嘎婆这样的老人说话人都会变的温柔,她的外孙们放学回家,嘎婆总是轻柔的,心疼的问一声“崽,饿了没?”
六十年代初期,粮食匮乏,家家都吃不饱饭,虽然嘎婆的女儿在银行上班,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但有五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要想个个都吃的饱,穿的好还是有些困难,嘎婆为了不让五个外孙饿着,她自己种菜,养猪,节省开支,补贴家用。
每到挖红苕的季节,嘎婆背着背篓,拿一把小锄头到别人挖过的红苕地去再刨一遍,捡一些挖漏了的或者是别人不要的挖破的和一些细小的红苕,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可以得到半背篓背回来,花垣人把这种捡漏的劳动叫“散”,城里有很多人到什么季节就去城郊散什么,有散红苕的,散包谷的,散谷子的,散茶子的,嘎婆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有时红苕散得多了,嘎婆就把它打成浆,用一口大缸,像做豆腐那样,缸上面吊两个木棒做成的十字架,再绑上一块大大的正方形白布,舀一瓢红苕浆倒在白布里,再舀几瓢清水,把十字架左上右下地摇晃滤去渣子,缸内的水沉淀几天,倒掉水后就看见白白的淀粉沉在缸底,红苕渣可以用来喂猪,淀粉用来做红苕粉。
嘎婆会烫红苕粉,她先在灶上烧一锅水,从缸里取一块白色的红苕淀粉,用个钵头加上凉水化成稀稀的淀粉水,等锅里水烧开,然后舀一勺放入一个长方形的铁盘内,摇晃均匀,放在开水上再晃几下,白白的淀粉慢慢地烫熟,变成了乌黑透明的红苕粉了,每当嘎婆烫红苕粉的时候,我们这些等不及吃红苕粉的小孩,一人拿一个碗,一双筷子,一边用筷子敲打着碗,一边围着灶台眼睛盯着锅里,等着嘎婆分发;烫好了的红苕粉,软软滑滑的,放一点酱油,醋,一点油辣椒,再放点葱姜,无须再用其他调料,味道已是好到极致,这样从锅里出来的即食苕粉用小勺子是很难舀起来的,一定得用筷子夹住小心翼翼送到嘴边,慢慢的滑进嘴里,那种味道真的好极了。长大后,吃过各种粉,没有哪一碗粉的味道超过嘎婆那碗红苕粉。
更多的红苕粉烫好后就凉在长长的竹竿上,等到半干就切成条,再用棕叶扎成一小把,完全干透后就收藏好,这是嘎婆为一家人准备的冬天的好菜品。
嘎婆每年养一头猪,天天都要打猪菜,经常见嘎婆清早背一个大背笼,拿一把镰刀出门去,下午回来时背篓里鲜嫩嫩的猪菜中插入两截竹竿堆成个小山尖,从背后看,不见嘎婆的背和头,只见两条腿上一个大背篓在吃力的移动。
嘎婆养猪很用心,猪菜打回来,洗干净,切碎,和一些米糠或红苕渣,煮熟一大锅,再用一个木桶,每餐提大半桶倒在猪圈的食槽里,她一边欣慰地看着猪吧哒吧哒吃食,一边拿着一根细竹竿给猪梳理毛发,猪很享受这个过程,吃饱了就走到它睡觉的地方躺下来,我有时候也学嘎婆的样子,拿一根竹刷条给猪挠痒痒,我一挠,猪就舒服的躺下了,到了年底,嘎婆就有一头大肥猪出栏了。
大概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家隔壁的大院要拆了,大院里的人家都搬家了,嘎婆一家搬到银行去了,我们很少见面了,记忆中嘎婆做的红苕粉的味道一直不曾忘记,想起来还会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