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我,完全就是个小屁孩。
在当时,蛇是紧俏货,绝对没有销路之忧,每逢赶集天,就有蛇贩子在镇上的下客站等候着,当从各个村开来的三轮车一进站,贩子们便把卖主围着,开始抢夺货源,谁的蛮力大谁就是大哥。他们开出的收购价也非常公道。卖贱了?一般是不会的,但我偏偏就遇上一次: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从我的手中抢过“货”,开出六十四元一公斤的价格,我想上一场也是这个价,就卖给了她。谁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当天的蛇价已经涨到了七十。我闷声不响的吃了个哑巴亏,但以后捕的蛇不论价格高低,我说啥也不卖给她了。她急了,央求了我许多次,还主动把前次卖贱了的价补给了我,我才向她敞开了贸易的大门。瞧,蛇作为商品就这么吃香。要知道,当时的猪肉才卖七八元一公斤。话又说回来,就是价格再贵,没两分胆子,一般人还不敢去捉它。在小学课本上,一个叫伊索的外国老头就讲过蛇和农夫的故事,良心大大的坏,这种冷血动物可是爹妈不分,六亲不认。就算人不去咬它,它还咬人呢。
我一向阮囊羞涩,见蛇好卖,仗着自己胆大,决定也加入捕蛇者的行列,挣点零花钱。
在我们南湖当地,有“三月三,蛇出洞”之说,我验证了一下,不太准确,其实蛇类在惊蛰节时就开始出洞了,只不过到三月间活动才渐渐频繁罢了。要到霜降时才进入冬眠。在冬眠期,蛇类大多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坟地,荒坡等石缝中,要捕蛇得用铁钩子把它勾出来,有时还得用沙钎去撬开坟地里的条石。虽然冬天的蛇价比夏天高出近两倍,但我从不在这段时间捕蛇,倒不是在野坟地中怕鬼,主要是觉得为点零花钱去撬人家祖坟太缺德了。
我捕蛇只在夏天进行,满山遍野的乱跑,老手们称之为“练跑山”。原以为干这活只是胆量的问题,接触到之后才发现还是挺有“技术含量”的:
蛇喜静不喜闹,捕蛇只能走清静阴凉,隐蔽性好的地方。平时要多到有蛇粪,蛇垂涎之地,还要注意观察蛇路,蛇经常梭过的地方是细而光滑的,完全不同于泥猪、果子狸、兔子、野鸡等动物常走过的路。老鼠路在宽度上倒是与蛇路相近,只是老鼠路没蛇路光滑,有尖而细的爪子划痕,不过蛇是老鼠的天敌,在老鼠路周围捕到蛇的可能性非常大。捕蛇成了老手之后,我通常可以根据蛇路上草尖倒伏的形状判定蛇是在洞中或是在外活动。
蛇在一天之中,要在太阳出来把露水晒干后才出洞,所以捕蛇在九十点钟以前忙活那是白搭。但在热极了时却是相反,它们只在早晚出来活动,中午日头正毒时休想观瞻到它们的尊容。蛇从不在雨天出来活动,所以久雨之后的晴天是绝佳的捕蛇时间,它们几乎全部都会出来活动觅食,遍地都是蛇。随着干旱一天天的增加,它们则慢慢地向水源靠拢。山峰,荒坡几乎没什么戏了。池塘、水井、小溪边却是一逮一个准。
表面上看,捕蛇是个孤独的活儿,但其实不然,因为存在同行竞争,必须像打仗一样占取先机,如果你重复别人刚走过的路还能大有斩获,有这运气也不必捕蛇挣钱而可以去买彩票了。虽然前一天遭受大风吹刮或是人兽践踏而变得东倒西歪,但经过一夜露水的滋养,小草们通常都会在第二天又挺直腰。这时如果有捕蛇者走过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捕蛇者不同于常人,常人走的是路,捕蛇者则追随蛇类专走冷僻的草丛。你不能去重复它们走过的路,并且要在登上高处时放眼四望有没有他们的踪迹。
刚开始捕蛇时怕蛇,其实蛇更怕人。每天捉第一条蛇时倒没什么,但因为留下了强烈的腥气,所以以后的蛇见了人如同见鬼,都没命的逃。蛇嗅觉发达,对于千分之三度的温差都能感知。捕蛇者最好不要吸烟,免得很远就会惊走它们。
最初怕被毒蛇咬伤,我还从书上学了不少关于处理蛇伤的知识。但在实战中这些知识却毫无用武之地,我平时捕的都是菜花蛇,松花蛇,乌梢蛇等无毒蛇。仅有的一次不小心被蛇咬了一下,没去管它,居然也不红不肿,就算了。开始捉蛇我还戴着手套,习惯后也就挽着袖子,赤手空拳的了。捉蛇像逮泥鳅似的,大大咧咧的随手一抓,然后捏住七寸,放进随身带的布袋中。
至于有毒的蛇,像大人们说的八鼓槌,七盘花,锅巴铲,麻蚕子等毒蛇,我一年也难得碰上一两条。就是碰上了,它们也从不攻击人,只是动作迟缓,慢吞吞的,不像乌梢蛇那样来去如风。大约这些毒蛇也像老虎一样,被前人们打得快要绝种了吧。
算起来,我捕过的蛇也有好几百条了,全都被蛇贩子们运到广东,作了果腹之物。虽然换了几个小钱,但那头顶烈日,疲惫不堪地碾转于山林草泽之间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唐朝大诗人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写尽了一个捕蛇者的艰辛,如今相隔千年,我这个捕蛇者亲身体验起来,其间酸楚无差。
到后来才知道,捕捉野生动物是违法的,有干国纪。于是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