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还活着的时候,偌大的房子塞满了废弃物,尤其是她常年居住的房间,纸箱、纸块、纸屑塞满了角角落落,那些都是她积攒起来随时准备变卖的“财富”。
唯独进门玄关处的书房,墙壁上堆满了我曾经全览过的书籍,为了节约空间悉数竖着堆放,由于堆得太多,久之不得不在竖堆之中横向堆叠,即便对“纸质废物”价格了如指掌——整本的书籍价格>纸板>纸屑,即便我经年在外不常回家,即便墙壁书架上的书我早年间已经无一遗漏全部读完,即便她晚景确有拮据,贫穷贯穿她的一生,祖母也从未打过我书的主意——书堆放在书架上、橱窗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你再也不会翻阅。
直到有一天,老友仝闲饮慢酒时说了一个故事,一段经历,回到老家我把书架上所有横七竖八的书籍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里,站在低矮二楼的阳台上叫着楼下闲聊的清洁阿姨,让她们抬走我装满整整两桶巨大蓝色垃圾桶的书籍,我要把读过的书通通扔掉……
“前段时间我壮着胆子接了zf一个三十几万的单子,一直没有收到钱而忐忑不安。有一天一个领导给我发信息,说苹果出了一款新手机,我是搞互联网这一块儿的,看我熟不熟悉,有没有优惠渠道……我那一晚上左思右想,咬着牙狠下心花了一万多块钱把那款华为手机买了,送过去第二天卡里到账二十几万……”
当仝轻描淡写说出这个故事时,我的内心在瞬息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被一股巨大力量推倒,但摧毁的一瞬间又仿佛经过消声处理,只得佯装司空见惯,表面轻哼一声以示不屑,今年我三十一岁了,我曾以为我很懂这个世界……
我这一生和许多人一样,在这个形形色色的世界里并没有太多值得信赖的人,心灵更没有多余的寄托,反而我一直在扮演别人灵魂的寄托所,当然这并不冲突。但庆幸的是,像仝这样命中注定的友朋,他生就一张不会捏造故事哗众取宠的憨厚脸庞,极度自我的主观直觉一再强烈地告诉我,他所言的每个标点符号都是真实还原了经历,仅这一点友人叙事的真诚,那一秒我竟有一种在坠落尘埃里瞥见一双救赎的手朝我伸出的感觉,在这荒诞不经、炽满贪欲的人间炼狱里,我渴望真诚与坦率太久太久了。
那一晚,我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无数次独身打扫房间,擦了又擦,塞了又塞都舍不得扔掉的书籍,我愤怒的把它们毫不留情的全部扔进了巨大的蓝色垃圾桶里,我仿佛从来没有那么憎恶过教过我“礼义廉耻”“温良恭俭”的典籍,看到三五个素不相识的清洁阿姨感恩戴德似的悉数抬走那整两大桶,一百来斤的书籍,我突然哭出了声响,为什么当年我不让贫病贯穿其一生的祖母把我读过的这些书拿去卖了,一切圣人教过的方法终究是不敌一片热烈和赤诚,遑论多少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终究没能冲破读书的牢笼,读书读到某个境界一如武学一定会有障碍,把“理想”和“务实”,把“宽仁”和“手段”合二为一,互不冲突的达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喜欢苏轼的人,大都不爱疮痍贫病的世界,他们更倾向于个人的浪漫和意淫的风骚;喜欢王安石的人,大都憎恶高谈阔论的理想主义者,和享受生活而疏于实践的小资情调者。他们都不完美,除非他们都喜欢又都不喜欢!!!
把读过的书都扔掉,不要在现有的道德体系里徘徊,深度思考人类进步所需要的是什么,精致的利己是非会是促使个人进步最快的方法?抑或终遭反噬!谁知道呢,全世界没有任何一本书任何一段历史可以详细而又带发展性的特点回答这些问题,我只能说把读过的书都扔掉,不断接受新的思想和挑战,那个叫作“信仰”的东西,暂且深埋我的内心至深处,时刻耳语自己:做个别人看不清的好人,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