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已入睡,平静,安详/模糊的容颜,纯净的线条/如此贴近,我却被捆缚双手。”
赫拉尔多·迭戈在他的十四行诗中描写了一个美人入睡的场景,“我”看着睡美人,“却被捆缚双手”,什么阻止了“我”的贴近呢?也许是内心对美的呵护战胜对美的占有,不忍心去打扰那静谧的美。
当然,这种不打扰只能是短暂的,要是永恒的,那美人就如同死去,只留下美好的躯体在人间。我们的打扰就成了一种营救。这就是童话故事《睡美人》的主线了。
童话故事《睡美人》起因是黑巫婆的妒忌与怨恨。王后生了一个女儿,国王举办宴会庆祝,邀请了12个仙子,唯独没有邀请黑巫婆。黑巫婆一气之下,就对公主施下诅咒,让她十五岁生日时就会死掉。
面对黑巫婆的诅咒,仙子无法解除,只能让公主沉睡,免其一死,等到真爱之人给公主一吻,就能破解诅咒了。毫无疑问,结局是美好的,公主遇到了深爱她的王子,将其拯救出来,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童话就是这么简单,有一个坏人,代表着邪恶,对公主做了坏事,然后就有一个好人,以爱的名义去对抗邪恶。真爱之吻,真是童话中屡试不爽的绝招,《睡美人》如此,《白雪公主》亦是如此。
“睡美人”在这里是一种对诅咒的转化,是权宜之计。美人不因沉睡而获得或增添美感,反而将美人至于困境,失去了生命的美。
在川端康成的唯美小说《睡美人》中,美人——少女的美则在沉睡中释放出魅力。小说中,“睡美人”不会被打扰,这个过程持续一个晚上。这一夜,她的美不属于世人,而专属于某个人。
这是少女与年近七旬老人的故事。这是一个垂死的生命与鲜活生命的故事。这里有最强烈的雨果所说的美丑对照,一个枯槁身体与一个娇嫩身体的对照。
“还有什么比一个老人躺在让人弄得昏睡不醒的姑娘身边,睡上一夜更丑陋的事昵?江口到这家里来,难道不正是为了寻觅老丑的极致吗? ”
虽然少女赤身裸体地睡在床上,旁边躺着一个老男人,但两人之间不存在一丝与性爱相关的行为。来到客栈的老男人都是“可以放心的客人”,他们只为了与完美无瑕的少女共处一室,只为了欣赏这代表着鲜活生命的美。
有的客人看着这肉体之美,回想起了年轻时代的往事,有的客人守着这肉体之美,最终安详地死去。
“睡美人”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肉体之美、青春时光、生命。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似乎拥有了“睡美人”就能返老还童,就能重新获得生命的魅力。
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中性是剥离的,这是客观生理原因所导向的。而马尔克斯的《睡美人时刻》中性是淡化的,这是主观性控制的。
马尔克斯的《睡美人时刻》中不打扰也是短暂的,只在于“我”所搭乘的航班,只在于八小时十二分钟里。
这里的“睡美人”既不是受到诅咒而沉睡,也不是吃了什么药而神志不清。她是因为身体疲惫,而选择一直睡觉,连晚饭都不吃,只希望“在飞行过程中不要因为任何理由叫醒她”。
她是美的,马尔克斯一落笔就为我们展示了她的美。“她很美,身手灵活,面包色的柔嫩肌肤,杏仁绿的眼睛,头发又黑又直,披在背上。”连声音也是美的,“她的嗓音沉郁而温和,带着一种东方式的忧伤。”
“我”看到她就被迷住了,就一见钟情了。“我完全没有办法逃离这个在我身边熟睡的来自神话中精灵的魔力,哪怕只是一瞬间。”
马尔克斯在小说也提到了川端康成的唯美小说,还说“我”理解了老人的癖好。其实,“我”可能与老人的理解还是有偏差的。“我”是在以自诩守护神的身份在守护美人的梦,而老人的守护则并没有这样的意味,他是在通过少女的肉体去回溯自身的梦。
八小时十二分钟,很快过去了。她自然醒了,重新在“我”面前展现出生机勃勃的美丽。她与“我”分开了,她毫不在意,而“我”则在心里责备她不够礼貌,没有感谢“我”的付出。
那“我”付出了什么呢,也许就是就如赫拉尔多·迭戈书中所说“捆缚双手”,不去打扰。“我”沉浸于对美人的想象空间中,同时也不逾越这个空间。
最后以聂鲁达的诗句作结,来自于《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我想《睡美人时刻》中,“我”正是这样的状态,既喜欢这种状态,又渴望打破这种隔膜。可惜,最终做不到,只落得“我真瞧不起自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