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云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遇见你》主题写作。


遇见他的那一刻,我知道,噩梦就要结束了!

1.

轻飘飘的白云点缀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它们随风而动,聚了又散,变换出不同的形状。

小学课本上有一篇,写云彩的变化。像花、像草、像牛羊、像甜甜的棒棒糖……

课本上的描述很美,我已经记不得那些词汇。因为老师在教学时,我脑子里出现的并不是唯美的七彩祥云,而是被强行撕碎的带霉味的脏臭棉絮。

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美的天空,我大概在6岁之后,就再也见过。

“麦麦,这是你要的珍珠奶茶。”男人手捧一杯奶茶,递给我。

想抬头看我,又没有勇气。紧张得捧奶茶的手指都有点微微发抖。

“就一杯”我很随意地提过奶茶袋子,放到栏杆上。

“你不喝吗?”

“我……我下次再……”他垂着头,尴尬地手搓手。

我把抽了三分之二的烟杵在垃圾桶盖上,吐出的最后一口烟雾在男人的脸庞被风吹散。

我踩着黑色高跟鞋,向前一步,靠近他的耳畔。

我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嗤——”他这么纯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提过奶茶袋,递到他面前。

“我突然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啊!”男人惊讶地抬头,像块朽木一样愣住。

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杯奶茶而已。

“给你三秒,不接住,它就会掉在地上。”

我没有数秒,指尖松开袋子,男人急忙接住。

呵!

有什么意义?没有,这世界上一切本来就都没有意义。

男人叫王海,对我一见钟情,已经缠了我一个月。

他那点工资,除去乱七八糟的扣费,能顾好他生活就不错了,还非要来烦我。


2.

旧到墙皮脱落的小区,不知谁家的窗没关好,大风一刮,直接成为高空坠物!

“砰!”碎得很干脆。

老旧的楼道,那颗闪了半年没人管的灯泡,终于彻底瞎了。

“老公,你听我的,咱们把她的钱拿到手,我再给你生一个……”

离家门还有一米远,这做作发嗲的声音已经传到我耳朵里。

老公,呵,可笑,这个词比牛粪都恶心。

“等拆迁赔偿,新房子得写我的名字……”

“那肯定的,我只喜欢你,那个贱人……”

我转身下了楼,并不慌张。

这样的场景,这样声音,我听过无数遍。

那种柔弱娇滴滴的声音,曾经来自不同的女人。

很多时候,一件事犹犹豫豫了很久,做决定却只在一瞬间。


3.

我拨了王海的电话,在路边的大排档等他。

他翘了班,来得很快。

“麦麦,你找我。”

他见我时的表情,过于欣喜。

就像小孩子终于要拿到期待已经到棒棒糖。

“我心情不好,陪我喝点吧!”我用打火机撬开啤酒盖,瓶口已经凑嘴边。

“麦麦,喝酒对身体不好。你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讲,我帮你。”

王海拦下我的酒。

他好吵啊!我莫名的生气,摔了酒瓶。洒了一地的啤酒不停在冒着白色泡沫。

“你帮我?你拿什么帮我?你对我一无所知,你帮我什么?”

同样的动作,我撬开了第二瓶啤酒。

“想帮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现在,陪我喝酒,就是在帮我!”

男人,最没用的就是那点自以为是的坚信。

他坚信可以打动我,坚信在没有我的允许下,不会对我做什么。

只是,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他的坚信,已经被摧毁。

“王海——”我半靠在床头抽着烟,只是叫了一句他的名字,他便慌忙穿上衣服跪在床前。

“麦麦,对不起……”

“麦麦,我对你是真心的。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

“麦麦,我带你换个地方生活,我会……”

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脸,还有泪水落在了膝盖上。

“闭嘴!“我把抽完的烟头,摁灭在他的手背上。

不知道他疼不疼,反正没有吭声。

“站起来。”我实在讨厌男人在我面前跪着。

“王海,我们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我起身,打算离开。

“不是,麦麦,我……”

王海一把抓住我的手,继而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

“噢,你觉得睡一觉,就要负责是吗?”我挣开他的拥抱,盯着他问。

“麦麦,我是真的爱……”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

“爱我,就要做给我看,不是只讲给我听。”我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能跟连空气中的尘埃有所感应。

“麦麦,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要我做什么……”

他半跪着,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弯腰,附到他耳边,“王海,男人就要做男人该做的事,你敢吗?”


4.

那天我正在晒太阳,就被警察传唤了。

好天气不多,难得有一个晴朗日,怎么又给我打断了呢?真讨厌。

传讯室里,警察告诉我,我爸死了。跟他一起死的,还有一个女人。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应该先哭两声,以表对逝者的尊重吧!

但是我哭不出来,也不想哭,他不配我的眼泪。

“嫌疑人已经归案,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杨小姐,你是否要见一见?”一位姓张的警官说道。

“不用了。我想回家。”现在的我,还不知道该演那个剧本好。

“杨小姐,你的家还属于案子的封锁现场。请你配合,我们还有几个疑点需要跟你核对。”

“据调查,嫌疑人王海跟你的父亲,并没有旧怨。且你父亲生前,二人并不相识。”

“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转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显得漫不经心。

做笔录的警察抬头看我,仿佛想要在我的脸上看出什么。

“杨小姐,你的父亲被人故意谋杀。你知道后就一点不难过吗?”

难过,这个词倒是让我愣了一秒。难过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呢?

“杨小姐。”

“张警官,你们只负责查案子。凶手已经查到了,流程该怎么走怎么走。何必要来问我。”

后来的对话,我拒绝配合,保持沉默。案发现场的那个屋子,我也一直没去过。

半个月后,警官再次传讯我,王海想见我一面。

隔着一道铁栏,他穿着整齐,剃了头。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其实,他应该算一个好人。

可惜,他喜欢上了一个怪物。

“麦麦……”他把电话捏得很紧。

我明明已经看到他的眼泪在打转,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哭出来,不论是以什么理由。

可是,他憋住了。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对,我再一次看到这种没用的坚定的眼神。

他的嘴唇在打颤,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麦麦,好好活着。”


5.

王海处刑的前一天,我来到警察局。

张警官再次见我,神情很复杂:“你会开始新的生活吗?”

“怎么,张警官放弃追查我与案子的关系了吗?”我看着窗外,笑了笑。

“王海始终不愿牵扯到你,一个人认下所有罪行。”

“没关系,我来自首了。”

“你……”

张警官显然被这句话震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你……”

“警官,法不容情,说话要小心。”

我知道张警官想说什么,案子已经结了。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可我早就被困在旧事里,出不来了。

我叫杨小麦,今年21岁。

6岁以前,我生活在湘南的一个偏僻农村,跟我的阿婆相依为命。

那段时光模糊而美好,是我余生里唯一的慰藉。

我记得那里的天很蓝,白云随风涌动,聚了又散。

6岁的生日还没来得及过,一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出现了。

我以为终于有人要我了。

本以为是美梦,却不想是深渊。

父亲只带走了我,没管阿婆。

一开始,我们租了房子,父亲去找工作。

我幻想着爸爸会好好挣钱,我会好好读书,那本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可是,后来父亲工作不顺。又干起了老行当。

这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因抢劫被判入狱。

父亲酗酒,吃喝嫖赌都沾,还有暴力。

他打我,我好痛,我想去找阿婆。可是他说,我敢去找阿婆,他就把我们两个人都弄死。

我害怕,我不敢。

我以为噩梦不过就是挨打罢了,可是在14岁的那天晚上。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畜生不如。

事后,他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

可他的行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歉疚而停止。

16岁那年冬天,我从桥上一跃而下。好冷的风,好冰的河水。

救我的人叫程贵,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们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我以为,我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了。我可以摆脱那个魔窟。

但有一天,他撞到父亲将魔爪伸向我的现场。

天空中泛着彩光的泡沫,突然就破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跟他解释,不是我的错。

可他不信我,他问我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他。

说我明明可以离开这个囚笼,为什么不走?

他说我是婊子,贱人……恶心……

他的嘴脸在那一刻极其丑陋。为什么要怪我?为什么呢?

所以,后来程贵回到了我们初遇的地方。永远地留在了那条河底。

后来我想起程贵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呢?

大概是人跪久了,就站不起来。

我早已麻木。

也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某时,那个老恶魔说,我给他养老送终,他的拆迁房,存款都会是我的。

程贵死后,我一直在等他死。可他为什么活那么久啊!

久到居然把要留给我的东西,转眼要送给别人。

警方撤销现场保护以后,我回了一趟那个屋子。

什么拆迁款,什么房子。根本没有。

也是,要有的话,警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那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我早就该知道,老东西根本一无所有,不过是靠骗人的嘴活着。

其实,我明明早就知道,不是吗?

“那王海在你生命里是什么角色?”张警官问。

“他啊,是个傻子。”

早在半年以前,我就犹豫着想要做掉老畜生。

当我遇见王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可以帮我结束一切。

他的眼里有一种坚定,对我来说没用的坚定。

只要让他喜欢上我,他就一定会帮我。


6.

我和王海在铁栅栏里擦肩而过,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用口型问我,有没有爱过他?

我摇了摇头。

爱?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爱别人。

我不爱任何人。

傻子,对不住了。

有个狱友问我为什么要自首,本来我可以逃过一劫的。

我说,因为没有念想了。

一周前,案子已经敲定。我在破房子里明白从来都是一无所有。

困住我的不是恶魔,是我自己。

我坐了很远的车,想去找阿婆。

看到的是一堆青草。

我抬头看天上的云,聚了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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