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电话本里,一直静静地躺着一个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删除,是父亲生前的手机号码。
虽然,其实再也不可能再拨打这个号码,却一直没有想删掉。也许,号码静静地在那里,就是一份念想还在那里。
父亲走得匆忙,因此留给我们无尽的痛苦。而令这种痛苦更甚的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父亲生前因为一些家事的原因,父女之间的关系总是感觉很疏离。
父亲的电话号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姐姐给他买了部手机,顺便帮着挑选了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就存在了我们的电话本里。
一般没什么事情,父亲很少给我们打电话,知道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而我们习以为常地只是需要打电话的时候,才会找到电话本里的号码,拨号、通话、挂断,例行公事一般。
我甚至没有刻意去记住这个号码,只有打开电话本,点击通讯录时才能记住这个号码。
父亲去世的那天快中午的时候,正在洗窗帘的我忽然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弟弟的语气没有很急躁,却似乎透着一丝烦乱。不知道为什么,接到这个电话的瞬间,第六感就传递着不好的感觉。
弟弟用凝重的语气告诉我,父亲在楼道里摔了一跤,让我赶紧过来。我的心陡然一紧,心率加快,开始怦怦乱跳,那个感觉太奇怪了,没来由地往不好的地方想,赶紧问,摔得厉害吗,弟弟支吾了一声却没有告诉我答案,只说你赶紧过来吧。
挂断电话后,手竟然有些抖。那个不好的感觉太强烈了,心跳得更厉害了。赶紧扔下洗了一半的窗帘,领上孩子往过赶。
一边往过赶,一边自我安慰似的冲着孩子说“姥爷应该没事,应该没事,估计最多是摔得动弹不了。没事,没事,姥爷肯定没事”。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越发的毛躁,慌乱不堪,心神不宁,心跳得越来越快,像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总是感觉心慌得厉害,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是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心脏,只想瞬间飞到父亲身边。
走进父母居住的小区,父母居住的楼下一辆120赫然映入眼帘,立刻那个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大脑一片空白,脸色惨白,紧张得呼吸困难。我狂奔起来,只想赶紧上楼看看父亲。
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楼里,脚下却踉跄起来,竟然站不起来了,连滚带爬冲上四楼,房门大开着,害怕的那个结果正砸向了我慌乱的心。
跌跌撞撞冲进房间,医生面色凝重正往出走,问了我一句“你是?”“我是他的姑娘。”“快进去吧,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我绝望着,我吓坏了,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看着围在床前的姐姐、弟弟和妈妈、父亲的好友,腿已经瘫软无力,眼前的一幕使我站立不稳,跪着爬向床边,扒着床嚎啕大哭,使劲吼叫着“爸!爸!爸!”
父亲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很安详。他永远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我扒着床沿,悲恸的哭吼声停不下来。
殡葬服务的工作人员过来了,装老衣服被他们拿了过来,让我们节哀顺变。那个中年妇女让我们给父亲擦擦身子,好往上套衣服。
我的先生此时也从单位赶了过来,扶起了我。他给父亲擦了擦身子,我看着那亳无血色的、苍白的身体,悲从心来,父亲再也醒不来了。
三天前,才刚见他一面,没想到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先生和妈妈把装老衣服给父亲穿上。殡葬服务的人说,穿好衣服,往出抬吧,不能再放在床上了,有讲究呢。
先生和弟弟、姐夫、父亲生前的好友一起把父亲抬了出去,抬进了殡葬车里,直接拉到了火葬场,也把我们的心带走了。
那天中午,巨大的悲痛吞噬了所有人。我因过度悲恸,送走了父亲,呕吐不止,躺倒在床上,头晕无力,大脑空洞,双眼呆滞,无法动弹。
看天空,发现天空是灰色的。浑浑噩噩躺了两天,吃不进东西。母亲家出出进进的挤了一屋子人,是来帮忙处理父亲丧事的亲朋们。
我开始做噩梦,梦到来到了一个像冷库一样的地方,拉开冷库里的抽屉,里面躺着父亲,冻得僵硬。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除了哭泣还是哭泣。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打开手机,几次想删除父亲的手机号码,却始终无法抬手轻松地删除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暗暗地告诉自己留着吧,就当是个念想。
隔一些时间,就会拨通这个号码,茫然地听着里面的“嘟一嘟一嘟”的声音,然后挂断电话。隔一些时间再拨打这个号码,提示我该号码因为欠费已经停机了。我挂断了电话,怅然若失。
再隔些时候拨打这个号码,提示我该号码是空号。我知道,拨打电话的做法该停止了。谁知道这个已经变成空号的号码会被谁又用上了呢。
只是,这个号码永远地藏在了我的电话本里,备注一直没有改变,只有一个字——爸。
人有的时候,是多么的奇怪,拥有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失去。拥有的时候,因为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没有好好珍惜。当父亲的音容笑貌只能是刻印在心里的时候。才发现,许多与父亲之间似乎是解不开的心结,那份郁结于胸的耿耿于怀,其实不值一提。
记得看过一句话说“不管爱情友情亲情,都是易碎品,一旦出现过裂缝,便很难恢复原貌;不论是谁对不起谁,那裂缝都如同两面刃,一面伤人,一面伤己。”当我们的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们曾经做过的一些可能造成了一定后果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令我稍感欣慰的是,父亲生前,我曾告诉过他,他不用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想太多,都过去了。
那个无法删除的号码,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父女缘份,只此一生,没有时间用来计较。
好好去爱自己的父母吧。趁父母尚在,多回去陪陪他们,多陪他们说说话,多陪他们吃顿饭,多陪他们转一转,别等父母百年后,留下太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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