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脑子总是清醒的,人虽然还未大好,每日总要与小皇帝做个勤政的表率。殿前应对数轮下来,别人不在意,只道天威难测,这阶前的大将军竟是听出了她语调虚浮,忍不住抬头瞧了眼,隔着珠帘又怎么看得真切。
这趟来泰山随驾,他那性子自然不会去凑君前的热闹,皇帝没召见,每日上朝应个卯也就罢了。听闻太后病了,听闻太后又好了,这些原也是太医院操心的事,人上之人还怕没有奇珍异草养着,他一介武夫,又不通医理,做他的正事方是道理。
可这一日朝堂事多,自天未亮拉拉杂杂耗了三个时辰,散朝时就过了午。他耳中听得太后那声音丝丝缕缕不真切起来,心中到底记挂上,君前竟也没人服侍周全么。
下朝回来,心中一动,也就忙碌起来。本地黄河鲤鱼,一般做法不是油炸就是红烧,口味浓重方可压了那土腥。一时也只能因陋就简,凭记忆重拾当年手艺。拿大刀的手拿起菜刀,鱼片片成洁白似雪,姜丝细细切了,多加些才去得了腥气。白粥小火煮到黏腻,撒一点青翠葱花,或者能提些胃口。如此盛了一瓮,着手下送到宫中,只说与皇上太后夜里加餐。
皇帝吃得欢喜,道竟不知将军身边有这样细致人,不如传到宫里随驾。太后尝了一口,也只是放下,宫人看不出她好恶,正欲端出去,便被她拦了下来。
“你去唤将军来,就说哀家要赏那厨子。”
哪有什么厨子?二更的天,将军又跪在了她面前。
案上的粥几乎未动,曲意逢迎皇家,又未入皇家眼,也是罪。
“皇帝夸将军身边人细致,将军孤身在外,衣食有人这般照顾,哀家便也放心了。”那粥甫一入口,再世的心肠依旧翻涌难休,又怎能下咽?
“臣妄测上意,娘娘恕罪。”他深深拜下。
“你有何罪?”
“臣学艺不精。”
“将军文韬武略。”
“臣……也是多年未曾下厨……”他期期艾艾道出,暗骂自己糊涂,哪里就是他心里那个人了呢,巴巴地煮什么鱼片粥,皇家什么没吃过见过,做个什么媚上之臣。
“大将军。易兆风。”人世的欢喜与荒谬,不过六个字。
“臣在。”
“你抬起头来。”她压了情绪,终是压不住,
什么叫梨花带雨他从前不知,如今却被眼前的人揉碎了心肝。
“太后……”千军万马前也不眨眼的武英侯易大将军失了主张。
“一别经年。你,很好。”泪水在眼中打转,脸上却展了笑颜。
“一别经年……太后你……”含泪的眼与梦中的影子重叠。
“我不是太后。”她端起碗,“粥很好吃,我只是舍不得吃完。”泪水扑簌簌跌落碗中,她舀了一勺入口,粥已凉,混合着泪水的苦涩。
生死隔阻万水千山,两个人谁曾料想这样一天。如今真是梦中几回相见,相见犹似梦中了。